第12章 太久了
中平五年十二月,几近颓废萎靡的洛阳城散发出了新的活力。
年关将至,洛阳令周吁接到陛下的命令渐开管制,实施“初旬小聚,中旬渐聚,后旬大聚”的政策,即是这般算得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管法自然受到多数人的欢迎,才不过初至十二月,东市草头市就已变的热闹非凡,往来的青青士子大颂歌词,贩售的商贾吆喝声响荡市集,采买年货的行人络绎不绝,就连城外的难民也被大发慈恩的大族们接济贩粥,每个人脸上都映显着喜乐之色,不为别的,上至满朝文武下至乞丐小民都想过个没有叛军的好年。
中平皇帝之所以广开恩惠,除却年关以外,乃是幽州都亭侯公孙瓒的捷报传来,汉军初到右北平郡便主动进攻,叛军节节败退,最后两军对阵于辽西郡柳城石门口,此地两旁陡峭无比,中间只有一条洞开路径,不管是纸上谈兵的书生,还是身经百战的老将遇到这种地形打法都只有一种,“狭路相逢勇者胜”。
既然胜报传来,很显然,大汉朝的羽林军一路横推了他们。
这也是看惯了属下在奏章中添油加醋,胡吹乱编的皇帝在这几年中收到的唯一一封最简洁直接的战报,只有一句话:“与敌对阵石门,全军冲杀,斩张举,俘四万余人。”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陛下没了草头天子的心腹大患,久经战乱的幽州看样子也快平定了,在叛军四起的中平年间自然算得上是一件大喜事,皇帝老爷亲自开口放开了都城管制,要求人们庆祝一番,自是要奉旨尽兴的。
侍御史王允王子师刚下朝回来,一路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苍龙门,上马车时难得不顾身份的跳了一下,驾车的马夫是跟随王允多年的老卒,看到家主这般高兴,知道是有好消息了,也不急着问,只是放慢了速度,视野渐缓,可以见到街上往来的百姓。
看人间百态听世俗谚语,他知道这是家主最喜欢的。
王允探出窗外,看着在百姓们不顾寒冷的冬风依旧站在门前张灯结彩,欢笑不绝的场面微微挑起了嘴角。
他时年五十一岁,出身山西王氏,自幼嚼文习武,举孝廉出仕,做过属国国相河南尹,当过豫州刺史,也曾亲自领兵打过黄巾贼,是天下英雄间有名的人物。中平年间本可以还在豫州治民,保佑一方安宁,却因为得罪了十常侍而被一贬再贬,被张让诬陷下狱,出狱后又被赵忠诬陷,再次下狱,实乃郁郁不得志。两年前,朝中有识之士痛心他的遭遇,决定出手相助,联合着袁愧,杨赐,何进三公上奏陛下免其罪,继续将他征到御史台为国效力。
在他过去的记忆里最深刻的只有豫州的荒野,黄巾贼的屠杀,还有千里无鸡鸣的“白地”。才迁至东都两年不到,京城久无战事,享乐太平,但还是没有从豫州战乱下那种紧绷的状态转变回来,虽然感觉到有些梦幻,但看着这一幕,还是感叹天底下终究是有一块太平之地的。
回府途径长乐里,马车一阵晃动,从眼中飘过的场景逐渐定格,随即而来的是车夫的声音:“吁!”
“怎么了”
“家主,有人挡在前面。”
“那就等一会儿吧。”
“喏。”
车夫下马,往前面探去,王允在车中等了半响仍不见疏通。
他知道渐近年关往来白丁,行人拥堵,但这是官道,专供世家大夫出行,百姓行人知道有车辆来皆会散去,也不至于会这么久,随即对随行的书童道:“你去问问,吾回府还有要事,耽误不得。”
书童领命而去,不久就和车夫一起回来,俯首道:“回家主,是袁三公子在前采购彩礼,物品堆积如山,将整个街道都占满了。”
王允卷起车帘,笑道:“这纨绔又仗着律令松弛,出来添堵了,忘了蹇硕的叔叔就是堵在这条街上而被曹操杀了吗”
车夫知道一些情况,这袁绍的三子在家主初至洛阳时,时常进府拜访家主,也跟大公子和小公子们熟络的很,前几月还听醉酒回府的大公子说要娶家主的义女为正妻,引得家主连声叫好,但怎奈纨绔就是纨绔,一秒破功,如今却是与蔡公家的长女定亲了。
王御史听闻此事后表面上并未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义女即使生的再美丽动人,其实也配不上那洛阳一等一家世的纨绔,就是袁尚真的愿意娶,袁绍和他基本也不会答应。
车夫自王允出仕时就一直跟随左右,扫黄巾时替王允挡过刀,几十年来侍卫在侧从不曾懈怠,时间长了,就逐渐得到王允青睐,一路跟到洛阳,算得上是半个家里人。因此王允跟他很少讲下人规矩,反而是时常跟一个目不识丁的莽夫谈论天下局势。
车夫大抵对王允的义女还是有些情义的,心里也有些气这袁草包说话当放屁,此刻低头气愤道:“这袁三公子前几月不是已与家主说好要娶长姊为妻,为何又转头去蔡府提亲了,小人听说蔡公一世大儒,怎会答应他……”
王允并未走下车,边境生涯里他的规矩和性格不似久在都城中人那般骄傲与放不下面子,只是堵住了一条路而已,另外走一条就是了。
回到车中再次闭目养神,微微笑道:“袁谭领兵围了蔡府,袁熙也每日领着一帮太学士子上门理论,还有袁绍在暗为他们保驾护航,蔡邕也是逼不得已才答应的,你这厮开始气愤了,莫不是也想老夫遭受那无妄之灾”
“小人不敢。”
“哈哈哈,老夫也不敢弗了袁氏的大事喽,另外走一条吧。”
“可大汉自有律法,此道不得堵塞塞听听,就是家主不管了,也会有其他人来管,到时那袁三公子……”
王允还是摇摇头,“你这莽夫,吾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以袁氏的名望和底蕴,没有人可以动他们而不付出代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除非陛下给出合适的理由亲自下令要灭其族,才算打消了名望这一门,但也只是诸多根基中单单一个而已,陛下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因为除了宦官一系掌控半边朝政,剩下的就基本是以何进为首的世家一派,而何进根基太浅,需依赖大族,袁氏其实就是在后的真正的领头人……”
“再说这三公子不也没做出些什么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之事么”
“王叔父是好人呐。”不等车夫说话,一声突兀的声音传来。
王允大笑走下车,见袁尚身着白貂锦服,腰间佩玉,玄色披风在后,目若朗星,黑发如潮,就算是个纨绔子弟,也是个金玉在外的草包了。
“小侄哪有叔父说的那么坏,我和小盖子走在街上都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照福百姓啊。”
一旁的车夫嘟嚷道:“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喔,这位义士……”
袁尚一边搓手一边带着笑走来,还伴随些吊儿郎当的慵懒意味,待至车夫面前正准备开口,却被王允出声打断道:“行了,山野小民没见过这些,你这大公子就不要计较了。”
袁尚笑容不减,向王允作揖,眼光却是一直没离开过那马夫,“小侄一直都是以理服人的……”
随即又转向车夫,正声道:“这位壮士一看就是高手,比洛阳城里的那些混饭吃的武行高多了,有没有兴趣来袁府,到时家父求贤若渴必定是高位以待,说不定一上来就是大裆头了……”
车夫久在王允身边消息通达,不仅知道袁绍名望甚高门客众多,还知道其麾下有一支死士,根系繁杂,每年抚养千金,除了没有朝廷正式册封的名号,但在这个只靠大族推荐才能做官的年代,已经算得上是寒门武夫途里最好的“高官厚禄”了。
袁府的门客中大部分都是武夫,之所以从天下各地奔来洛阳,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和拿千金俸禄吗 让一众武夫趋之若鹜的那支派系在表面上只看到有护卫,暗卫,杀卫,三种大支浮于众人眼前,不过基本显山不露水,很少听到具体是做些什么事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自袁本初出仕以来就已经有人在坐那“大档头”的位置了,今日袁尚亲自说出他能进府“出仕”就足以说明袁府还有余下的位置,也还有未现世的大支。
“没兴趣。”车夫很果断的拒绝。
“别嘛,壮士先过去看看再决定,我们工资颇高,有五险一金,受伤了还能带薪休假,保管您一百个满意……”
王允无奈道:“你这纨绔就当着老夫的面挖人”
袁尚嘿嘿一笑,“那叔父要不要忍痛割爱”
“这个可不行,此人跟了我二十年,且放下武艺不说,光是相处久了也算是老夫半个知交了,哪能让你这混小子挖去了。”
袁尚眼睛一转,笑道:“此人不给,那小侄另外再要一人如何”
“哦 谁还能让袁三公子亲自开口”
“哎呀,叔父你知道的,貂蝉妹妹是……”
王允脸色一变,立即跳上车,对车夫呼道:“回府。”
车夫也正想看这厮吃贬,带着莫名的快意飞身上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引的袁尚惊叹不已,驾车跑都跑的这么帅,这才是高手风范嘛,哪像自家那个衰仔带刀侍卫…
他唤来随行的门客,叫后面的高奂开出宝马车,学那个车夫的样子运气过了许久,单手撑车沿,一个飞身跌跌撞撞的掉到了车里,疼的一阵龇牙咧嘴。
高奂忍住笑意,呼出一口热气后问道:“公子,这彩礼还未买完,又是要去哪里”
袁尚趴在坐帘上,悠悠道:“去找下一个媳妇。”
“那就有些急了啊,妻未进,妾当待……”
袁尚伸出一只脚蹬在他屁股上,本想作弄作弄他,但一脚下去后反而像是踢在钢板上,车内的公子抱起脚又缩了回来:“你懂啥,什么先后顺序都是放屁,本公子两个都要。”
高奂挺直身体,拉住缰绳,悻悻道:“是,公子说啥都对。”
“其实也不全是。”
“时间过得太快也太久了,再拖下去只怕等不了了。”
“公子怎么了,是要出什么事了”
“是啊,等过完这个年,中年六年就到喽……”
马夫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家主人在想什么,只得挺直身体,拉起缰绳,往王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