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粪海重生

    醴城，运河边。

    麒丹从河水里爬了上来，对着月光摊开湿漉漉的身体。

    “阿嚏！”

    他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他在想，不知道别人听到一只鸟的喷嚏声，会是什么感觉？

    躺在石板路上，他使劲地回想，发现在以往的六千五百多年里，他还从来没有注意过鸟类的喷嚏声是什么样的。

    六千五百年，生命的孤独和渺小，他体验够了，命运的荒唐和残酷，他也体验够了。

    但就算有过了六千五百岁不怎么愉快的人生经历，这次他还是十分崩溃——

    老子他妈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会被扔在粪坑里啊！

    还是熟悉的感觉——全身又痛得像被碾成了粉尘。

    好在那位收夜香的秃子，走到运河边时，把它从粪桶舀了出来，一瓢泼到了水边：“去去去！”

    看着明亮的月光，麒丹心里想着，总还是天无绝人之路。

    身上缓过来些许，麒丹便浸到运河里去洗涤身体，重复数次后，终于闻不到那股粪味了——

    他自嘲地想到，也不知是真的洗干净了，还是因为伤风鼻塞，闻不到了而已。

    月华渐淡，朝曦升起，麒丹警惕地抖净身上的水珠，用尽全力飞到树枝上去——天亮了，还是躲着人的好。

    在枝头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经将他全身烘得暖暖的。

    麒丹活动活动四肢，全身还是筋骨寸断般的疼痛。他心想，这次死得可真不值啊！

    究竟是喝酒喝死的？还是那个朱画悄悄将我打死的呢？

    “哎。”他叹了口气。

    他怕死，但他向来不死不灭、不入轮回，于是死亡对他而言，便只是一场令人精疲力尽、索然无味的战斗。

    他怕疼，但在无数次痛彻心扉的试炼中，他渐渐习惯了不以身躯的痛苦束缚自己的思维，所以疼痛对他而言，便只是一种令人厌烦、蚀骨入髓的幻觉。

    他怕脏，但他便是从世界上最脏污的地方而来，最丑最恶的他都见过了，那么世间其它在他眼中，也不过都是可以忍受的龃龉而已。

    所以，他最怕的只有寂寞。

    那毫无意义的寂寞、永无止境的寂寞，那种隐藏在骨髓中时不时便提醒他，一切毫无意义的寂寞。

    他活了六千五百多岁了，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与失望，让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前路要盼些什么。

    所以，麒丹思索了半晌，终于还是忍着疼痛飞回了簪花客栈——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能听见他说话的人，他一定要再去看看。

    繁华的醴城里最热闹的簪花客栈当然从不缺生意，麒丹歇在阳台上，看见那间房里已经住了别的人。

    他将失望咽了下去，张开翅膀飞到屋顶上，找了个长草的瓦片躺了下来。

    以后又去哪里呢？

    遇到朱画之前，不是打算去京城看看么？

    那便还是继续去京城吧。

    总之，只要不回去，四海八荒的哪里，我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