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告别
“咱家听闻贵府夫人常年礼佛,久不问世事,家中事务都是姨娘打理。你那长女虽嫁了个不错的人家,可那一家人自从知道胡大人出事之后,不曾出来半个人为胡大人奔走。
这样的人家想来是识时务通人情的。早年因为胡大人得势今日又因胡大人统统失去,这一起一落怕全部要算在胡大小姐头上了。
至于您的爱子,那个已经被你毒杀的胡卓胡少爷,已经在地下等着你了。说起这个,胡大人或许还不知晓,昨日府衙来了三位击鼓鸣冤之人,所告之人可都是你呢。”李显阴阴一笑,继续说道:“这第一位是一名老仵作。”
见胡清河面露茫然,李显好心解释:“那位陶仵作本是张忠和张大人手下,只因张大人当年质疑你在科考中有鬼祟行迹,又在朝堂上和你意见相左,你便设计将他投入大牢。
世人只当他是畏罪自杀,那陶仵作拿出证据,证实他亦是被你用断肠草毒杀。谋害朝廷命官这样的事张大人不是第一次做了吧?一次次侥幸让你逃过去,这一次,你逃不过了。”
胡清河鼻翼煽动,呼呼喘着粗气,口水流得更急了。
李显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巾,嫌恶地遮了遮鼻子,他后退一步,见了尘没有阻止,他复又开口:“这第二人吗,是胡大人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贵府的许姨娘。
她状告你毁她清白,毒杀亲子。
想不到当年胡大人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城府,坏姑娘名节,让好好一个官家小姐自愿入府为妾,连咱家都不得不夸胡大人一句好手段。
可怜胡卓胡公子,虽是你放在明面上的靶子,但好歹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竟下得了狠心亲自将他送上黄泉路?咱家佩服佩服。
只是咱家入宫久了,凡事喜欢多想一想,多琢磨琢磨,这不,竟还真被咱家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不知胡大人可认识怀远县县令张柯张大人?”听到这个名字,胡清河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嘴里发出模糊的音节,朝了尘的方向拼命挣扎。可他四肢的关节全部断了,任凭他怎么用力也无法支撑起身体。
眼看着他的身体快要滚到了尘身边,李显又是一脚,将人踢得远了些。
“胡大人不要着急,王爷心善,并未对张大人做什么。只是张柯大人毕竟年少,你将他自小驹在庄子里,每日苦读,一朝中举,入朝为官,少了束缚之后难免放纵。
听闻前不久,他和清远候世子为了一个姑娘大打出手,小世子什么脾性你也见过,听说令公子保住了一条性命,可传宗接代的地方却被踢坏了。
可惜可惜,胡大人花了这么多心血将人藏得严实,又请了人费心培养,到最后还是一场空。胡家,注定绝后了。”
“啊!啊!”胡清河一边痛苦地嚎叫着一边用身体撞向了尘。
可他被铁链拴着,根本够不到,李显不管他疯狂的模样,自顾自说下去:“
胡大人别急,咱家马上要说到第三人了卿卿小姐了。她手上握着的是你卖国之实证!
咱家原先还想不明白,胡大人如此谨慎小心之人为何要留着这样的证据,万一被旁人拿到,岂不是坐实了你的罪证?
也是王爷提醒了我,他说你留着这些不过是因为你有恃无恐,这些东西是你此生最得意的藏品吧?记载了胡大人如何平步青云,如何将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何清除异己,如何权势滔天。
即便被人呈到御前,陛下也会保你,毕竟你是他最得力的一只狗。
可主人若是活不久了,你猜他会怎么处置自己的狗?明知是条恶犬,还留你在这世上继续咬人?
胡大人手脚不方便,就让咱家替你拿着,这是先皇一早就写好的圣旨,依圣旨所言,陛下宾天,则胡大人会被咱家秘密处死,死因么,自是舍不得陛下,决心以身殉主,全了这一世主仆情谊。
所以胡大人,不论如何,你的结局早已定下,你看看你身后,可有半个人影?你将世人当蠢物,却不知你自己亦是被玩弄之人。可怜,可怜。”
李显从怀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正是先皇的笔迹。
胡清河死死盯着圣旨,他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最后变成一潭死水。
谁都想要他死,他这一生,早就到头了。
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划过,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又是怎么一副狼狈的模样。
他想起了阿爹。
那年阿爹才四十多岁,可早已满头白发,一脸沧桑。他的身体总是弯在那里,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走的那日天气很好,出门前还给他烙了好几张大饼。他知道,阿爹是去叔父家了。
他不放心,悄悄跟上去,他看到阿爹拉着叔父的衣袖苦苦哀求。可叔父一家却连门都没让他进去。
那个吃得比二狗家猪崽子还要肥硕的婶婶叉着腰,指着阿爹的鼻子骂:“龙生龙,凤生凤,你一个泥腿子还想养出个状元郎?做什么美梦呢?借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年地里坏成这样,你们一家连租子都交不起,拿什么还?滚滚滚,别挡着我家的门,免得把你的穷酸气传过来。”
穷竟比瘟疫还要可怕。
阿爹唯唯诺诺不敢吱声,他躲在暗处牙关咬得酸疼。
他跌跌撞撞回家,心里一片荒凉。怎么办?他的仕途,他的梦想都要止于几两银钱了。可是,能怎么办呢?
他万万没想到,父亲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没借到钱,那个被生活压榨得只剩一把枯骨的男人,失魂落魄走在街上时,没有注意到飞驰而来的马车。
轻盈过后,人们看到他落在一片泥泞里,破旧的草鞋一只掉在他身边,一只掉在马车旁边。
撞人的是本地的一个乡绅,那乡绅怕他之后高中了报复自己,不但没有给他任何补偿,反而污蔑他父亲偷了东西,慌不择路,自己撞上马车。
自作自受。这是当时那个乡绅说的。
街上那么多人看着,可是所有人都三缄其口,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
这就是人性。
胡清河想起阿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无父无母,断子绝孙,赤条条来,赤条条走。
这便是结局了吗?那他汲汲营营这一生又是为了什么?
“啊!啊!”
牢房之中传出似悲愤又绝望的喊声。
了尘和李显走到牢门口还能听见。
那是困兽垂死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