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诛杀
沧州府衙。
“哎,整整三天,才抓到几个无殇余孽,你,是不是活够啦?”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下人怀中的木匣子,缓缓将其合上,转身向跪在下面的衙役冷冷质问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那衙役四字一叩首,头更是埋得不能再低,浑身上下皆在颤抖。
“饶命?”
男子缓缓走来,顺手从旁边手下的腰间拔出刀来,淡淡道:“我饶了你,监国大人会饶过我吗?”
说着,刀芒恰如一道细小白虹照到他脸上,刀身上印出一张阴险且恐怖的长脸,那双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
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又到手了。
“把他也算上,拖下去,也装起来。”
旁边的衙役不由得心头一紧,却也不敢忤逆这位大人的意思,纷纷弯腰听令。
“李大人,门外,沧海镖局一行人求见!”
“沧海镖局?”
路上,安定国与庄十三讲着沧州府衙的规矩,希望他等下不要乱说话,本来是不打算带这家伙的,但杨老镖头还是觉得将这人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安全。
庄十三心不在此,引得他注意的是府衙墙角里面堆得比院墙还要高上些的一堆木匣子。
府衙后院,那位李大人,沧州知府——李楷已坐在一处凉亭下喝茶,杨老镖头领着安定国与庄十三等一众镖局好手行至此处,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杨老哥,近来可好啊?”
“多亏大人照应,我沧海镖局才得以幸免。”
李楷点了点头,满面和善笑容:“你说说,各路镖局都查出无殇反贼,就你这沧海镖局干净,本官若是闲的没事,可是要去你那儿转转的。”
杨老镖头赔笑道:“自然,自然,听闻沧州要封城了?大人,我这儿还有镖没送出去呢。”
李楷面色一沉,“怎么?昨日你不是刚给手下的办了接风宴,又赶着要出去啊?钱,也不是你这样赚的,再说,封城这事儿不是我的意思,难道你想让本官难做吗?”
杨老镖头跪伏在地,其余人除庄十三外也是挨个跪下,不敢说话。
“大人,可,可上月,我沧海镖局刚给府里捐了三千两。”
李楷哼了一声,喝道:“收捐收税,难道是本官给自己收的吗?不是,是给朝廷收的!本官拿得到一个铜板吗?不能!本官的俸禄是朝廷发的,本官吃的喝的,是俸禄买的!你捐的三千两,本官拿得到吗!”
杨老镖头唯唯诺诺,丝毫没有了昨日接风宴上的威严,连连磕头:“大人清正廉明!”
李楷收敛起怒意,“不过呢,近日来本官缉拿无殇乱党,你沧海镖局能捐出钱来,当真是不易啊。”
“多谢大人夸奖。”
李楷故作面色凝重,“但是,三千两,本官只能保你沧海镖局并不无殇乱党,若想出城,不如咱们凑个城,十万两如何?”
十万两!
沧海镖局一干人面面相觑,兄弟们在外拼死拼活,刀口舔血整整一年怕是都挣不够这十万两!
李楷这是想废了沧海镖局吗?
杨老镖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大人,这,这……十万两,待我镖局多跑个三两年,这钱肯定能交上,还望李大人宽容。”
“哼,哈哈哈,老头子!”李楷忽然冷笑,随即勃然大怒道:“十万两你说给就给啊?这镖能有多金贵,你肯用十万两来换?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大逆不道的秘密?”
话音刚落,一众衙役飞速破门,将沧海镖局的几个人团团围住。
“大人,这,这是何故啊?”
“本官现在怀疑你们中间有无殇乱党,通通带走,听候发落!”李楷冷笑一声。
杨老镖头奋力站起,颤颤巍巍说道:“大人,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镖师,又,又怎会是反贼呢!”
李楷瞥了他一眼,不屑一笑,“反贼也不会说自己是反贼,那些个其他镖局都有反贼混进去,你沧海镖局怎的就没有呢?本官还正纳闷呢!”
一旁的安定国死死捏紧拳头,众多跑江湖的镖师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是沧州知府,朝廷的人,寻常人面对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念头,民不与官斗,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护镖,目的是活下去,与官斗,那就是自寻死路!
可那三千两,是自己和弟兄们勒紧裤裆子凑出去的,就是希望在其他镖局遭殃的时候李楷不要为难他们。
“大人,抓到一个无殇乱党!”
门外声响起,安定国看见两人衙役押着一个满脸褶皱,身子佝偻的老人以及一个年轻女子走进来。
“大人,大人,我女儿,她不是无殇啊!”老人进来两腿一软,跪地哀求,“要杀,杀我一个就够啦!”
李楷眼珠子一转,望向那个浑身发抖的年轻女子,淡淡说道:“嗯,细皮嫩肉的,确实不像啊。”
老人刚想叩拜谢恩,李楷先人一步将那年轻女子的脸按在地上,安定国闭眼不去看,却仍能听见女子痛苦的哭声以及皮肉与地面的摩擦声。
想要上前阻拦的老人也被衙役按在地上。
“这样才像嘛!带走!用匣子装起来!”李楷拧起女子,她的脸已被磨破,伤口处渗出殷红的血珠。
老人呆呆地看着女儿越走越远,形如枯骨,脸上亦没有半分血色。
白发人送黑发人,当今世道已经如此了吗?
安定国默默低头,他不想再看了,这种荒唐事,从未见过,但是听过。
回沧州的路上,据说有些州为了抓捕所谓的无殇反贼,竟将一家三口,甚至一府上下十几口人悉数送上了刑场,不分老少。
“唉!”
耳边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
老人颤颤巍巍起身,突然猛地发力,甩开压制自己的衙役,冲向墙头。
“嘭!”
鲜血飞溅。
安定国浑身一颤,几滴血溅到脚下,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老人的头狠狠撞到墙上,血在这白墙上蔓延开来,如同雪地之中绽开的一树梅花。
那抹血刺得安定国的眼无法直视,耳边也嗡嗡作响。
“死了……”
安定国口中默念,他看见老人那破碎出血的脑袋贴在墙上,尸体扒着缓缓滑下,在白墙之上画出一条血路。
老人的尸体,跪在墙面,不死没有回头。
院内一片哗然,就连衙役与镖师们都吓得不轻。
李楷一脚踹开老人的尸体,笑道:“死了也一样,把墙面清理干净,别扫了本官的雅兴,其他人押下去。”
一名衙役快步走到安定国面前,推了他一把,呵斥道:“快走!”
安定国脑子里嗡嗡作响,背后宛如一座大山压下来,死死的捏紧拳头。
“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
嘭!
安定国一拳轰出,狠狠砸在那衙役的面门上,当场给人打飞出去,来了个四脚朝天。
“大胆反贼,光天化日,竟敢目无法纪!”
安定国身子剧烈颤抖,挥出的那个拳头一阵酸麻,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打出这一拳,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遏制不住愤怒。
动手了,我动手了……
他晕晕乎乎地抬起头来,重新握起拳头,他想打的人不是那个衙役。
他的目光落到身着官服的李楷身上,他想打的人是这个狗官!
“李楷,你这贪得无厌,杀人成瘾的畜生!我等三千两捐于官府只为保一时平安,没想到,不知为何,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就是想打死你!”
安定国如野兽一般,鼻间喘着粗气,墙边那具老人的尸体似乎在他眼中活过来。
“别吵啦,别催,别……好,好,我这就打死他!”
尸体的血都快流干了,自然无法说话。
可是,安定国的脑袋还是嗡嗡得充斥着各种杂乱的声音,催促着他,去打死面前的狗官。
李楷通孔缩小,盯着安定国,从此人的眼神中,他突然看不到熟悉的畏惧,一股怒火不禁在他胸口燃起。
在场所有人呆住了,畏惧的眼神,不是他们对李楷应有的恐惧吗?
但安定国本该畏惧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杀气!
李楷又怒又喜,在一众衙役的保护下,两手一背,冷冷道:“哦?想来你就是那名无殇反贼了,来人呐,把他的头,放进匣子里!”
五六个衙役持刀齐上,刀已经同时朝着手无寸铁的安定国头上劈了下来。
安定国深吸口气,双拳向上一挥,竟硬生生震开了一柄钢刀,旋即跟上拳头直击那名衙役心口。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安定国习武多年,终是跨不进高手之列,对付两三个持刀衙役尚能应付,却架不住一拥而上。
不到片刻,安定国已被逼至角落之中,两肩血流不止,气喘吁吁,站也站不起来。
“看好了,这就是他的下场,本官不喜杀人,要恨,就恨你们中间出了无殇反贼吧,今日本官拿了他的人头,你们镖局也就清白了。”
沧海镖局无人敢言,不少人与安定国是过命交情,奈何对面是官,真要动手掺和,不仅自己活不了,还要连累家人,不若闭眼认了安定国的身份,以后还有好日子盼。
见到这群贱民眼神中的那股畏惧,那是虫豸对于人的敬畏与恐惧,李楷笑了,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一抹黑影。
一个头戴斗笠的少年,左手迅猛将木匣抛至空中,仿佛只用了一步,就从院门处跨到了李楷面前,右手拔出腰间细物,与此同时,坠落的木匣恰好罩在了李楷头上,使得他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少年右手握住的细刃,在尺寸之间骤然发力,完完全全没入李楷的喉咙,直至割透。
那一刻,李楷的脖子上鲜血喷涌,应声倒地,头颅随着匣子一同滚落地上。
再接下去,少年把一串血珠从剑上甩落,收剑入鞘,缓缓说道:“听说你喜欢装人头?”
护卫李楷身旁的衙役双脚扎根地面,死死定在原地,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一吸之间,李楷便身首异处!
“你,你大胆,竟敢诛杀朝廷命官!”
回过神,一群衙役纷纷后退几步,朝着少年呵斥。
竭力的安定国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庄十三吗?
庄十三默不作声,从地上拾起装李楷的木匣子,缓缓走开。
“贼人,你可知杀他的后果吗!”见到庄十三走开,衙役们又往前逼了几步。
少年就像个哑巴,丝毫没有理会衙役的信信狂吠,走到安定国的面前,丢下木匣子。
“你杀了他?”安定国也没有看清庄十三的动作,眨眼之间,人已经死了。
“不,是我帮你杀了他。”庄十三想了想答道。
安定国强撑着身子站起,自己镖局的兄弟都没有帮忙,眼下这个人却出手更是斩杀了李楷,他到底是谁?
“你根本就不是庄十三,你是谁!”
“贼人,留下姓名!”
庄十三摘下斗笠吗,露出那张略有点寒碜的脸,右手从衣缝中掏出一物扎入墙中。
此物形如方方正正,巴掌大小,似一个小牌匾,框中写有‘李楷’之名,最下处刻字‘藏’。
“这,这是藏,藏器的追杀令!”
衙役中一位见多识广的师爷上前查看此物,突然脸色变得尤为古怪,进而大吃一惊。
庄十三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李楷杀良冒功,罪大恶极,今追杀令出,狗官伏诛,沧州府内收押的无辜之人立刻放出,我可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