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历史的偶然性
“大王！大王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是绿洲了前面就是了！您坚持住，坚持住啊！！”
提猷的亲卫——也就是仅剩下的五百狼骑死兵们都已带上了哭腔，眼见提猷胸膛起伏愈来愈弱，这些平日视身下座狼如亲兄弟的狼兵恨不得拿一根鞭子，像抽打牧场里的两脚羊一样抽打身下的坐骑。
“大王，我已经能闻到鲜草的气味了！您一定要坚持住啊！！”
提猷已经没了意识，硕大而苍老的狼头在黑狼身上随意摆动，若不是胸膛还有微不可见的起伏，恐怕这些狼族男儿的精神就要彻底崩溃了。
“到了到了！！”
狼兵们七嘴八舌的哭腔盖过了风声，当那抹绿色终于能透过眼睫毛上的水雾完全看清时，所有狼兵却都愣住了。
几十个树桩赤裸裸摆在被烧焦的草地上，明显被人为采摘过的破烂树丛随风摆动，到处都是被破坏的痕迹，只有小溪还在静静的流淌，仿佛在向来者哭诉自己遭受的暴行。
“这这”
所有狼兵都哽住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直到有人终于缓过神来，急冲冲喊了一句：“给！给大王喂水啊！”
“对对！给大王喂水！”
狼兵们这才缓过神来，慌里慌张的将提猷从黑狼上抬到溪边——事实上，提猷作为百战之将帅，怎可能会不带足淡水，只是这些一生只为狼王血战的死兵们，执行惯了命令，却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在慌张中更失了分寸，除了喂水却也想不到自己眼下还能有什么作为。
也许是因为溪水的清冽，又或许是因为绿洲的清风，提猷饮下几口溪水后竟真的悠悠转醒，但旋即便觉一阵烧心般的口干舌燥，又瞥见溪水，登时甩开两名狼兵的搀扶，趴在溪边咕咚咕咚的大口灌来。
“大王没事了大王没事了！”
“天狼佑我妖族啊！”
见提猷这般牛饮，围着的狼兵们终于是喜极而泣，而这时三千溃兵也紧随其后赶来，见到这个小绿洲的惨状，又免不了一阵震惊。
“这准是巫族干的好事！”
提猷安全无恙，有狼兵顿时愤然：“这群蛮巫没有一丁点底线！竟连自己家的地都不放过！”
“真是一群疯子！”
“好了。”提猷将狼头从小溪中艰难的提了出来，轻轻晃动甩掉狼毛上的清水，本还在愤然的狼兵忙去搀扶，“巫族一向狡诈，是我本应想到的咳咳咳咳，唉也罢。”
提猷的声音虚弱而低沉：“这一战我族损失了太多，两万精兵尽毁，现在，本王必须回丛林稳定局势，否则否则”
提猷说到一半忽觉眼前越来越黑，全身愈发无力，眼前又在届时骤然一亮，紧接着无数未曾见过的飞虫在眼前乱转，这些虫子长着巨大的翅膀，狭小的身子，翅膀流光溢彩，像是像是天狼的使者，来接自己这头暮年老狼回去了
“大王！大王您怎么了！”
隐约间，提猷好像听到了身侧的呼唤，他很想起身回应自己这些忠诚的手下，可他现在连动一根手指头都没力气了。
经验告诉提猷他中毒了，但貌似毒并不算重，提猷心头稍定，可就在届时，眼前流光溢彩的飞虫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胸口和小腹传来的剧痛，这股剧痛让他恨不得来回翻滚将胃口碾碎，然而毒素依旧在他身体蔓延，这让他连主动眨一下眼都做不到。
就这样，胸口与小腹传来的剧痛愈来愈厉害，到最后仿佛整个下半身都在被虫子疯狂撕咬，提猷的意识被痛苦折磨的彻底崩溃了，然而他连一声呻吟都发出不了。
在极端痛苦下，提猷的绿色狼眸瞪得愈来愈大。周围的狼兵越来越慌了，不停大声喊叫着提猷的名字，更有狼兵流着泪哭泣着向苍天嚎叫，企图向天狼求得庇佑。
不知过了多久，在哭喊与嚎叫中，提猷的巨大狼头在痛苦折磨下终于向前痉挛，伸长了脖颈，绿色狼眸在届时瞪到了最大，这一动作持续了整整三个呼吸，只听“扑通”一声，西狼部落首领，妖族联盟的组建者，大漠狼王提猷死在了一片烧焦的绿洲之上。
“不！！！！”
“嗷呜——！！”
五百狼兵痛苦的跪在地上齐声大吼，黑色座狼也红了眼眶，向被沙尘遮蔽的苍天长啸，仿佛在向天狼告禀一代雄主提猷的死讯。
“咣当！”
三千名灰头土脸的妖族精兵茫然无措，脑子一片空白的跪在了地上，齐刷刷看着倒在地上的提猷，曾经锐利无比的绿色狼眸此刻瞪如铜铃——他们的雄主多么骄傲啊，甚至不肯待他们问责，便离他们而去。
“狼二！”一名狼兵突然血红着眼眶将目光从天上移了下来，怒然喝道，“去！查一查水源！给我查！不行就喝！”
“水源对，水源！”
本横贯沙漠的啸天狼嚎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了这一条从地下涌出的涓涓小溪。被称作狼二的狼兵极为干脆，趴在溪边报仇雪恨般怒然饮了一大口，然还没下肚，狼二便瞪大眼珠猛然喷出，指着小溪怒道：“有毒！！”
这两个字瞬激起了无边浪花，一个接一个狼兵甚至是外族精兵都趴在溪上以身试毒，直到有尚存理智者强拦着他人，才是停止了这一自杀式的动作。
“绝对有毒！”一名牛族士兵怒道，“我们牛族在丛林多靠野果为生！这毒虽然不强，但大王身有重伤真是歹毒歹毒！！”
“可巫族都是些蛮人，真有这种心机会预料到大王经过这里吗？”也有妖族犹豫着提出疑问。
“上古妖庭有古籍云，巫族擅使占卜之术。”最开始说话的狼兵冷冷开口，“更妄论倘若巫族真的毫无心机，又怎会在烧妖镇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此话一出，所有妖族再无异议，认定是巫族所为，一时间，战败产生的哀怨氛围横扫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意！！
“于我狼族，若无大王，有没有狼族还是另外一说！”
“于整个妖族，若无大王，整座丛林如今还是一盘散沙，巫族计杀我族王上，此乃堪比妖庭崩坏的不共戴天之血仇！”
狼兵首领深吸口气，冲着三千妖兵怒然开口：“此仇，我狼族纵是拼杀到亡族灭种，也必将与巫族厮杀到底！”
“我牛族一样！”牛族统领愤然站出，“我牛族本就在丛林不受待见，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饥荒，若不是大王我早就饿死了！”
“不屠灭巫族，我们牛族决不罢休！”
“我狐族一样！”
“我虎族一样！”
“……”
本会随提猷重伤而逐渐分崩离析的妖族联盟，反而因为提猷的惨死，在这一刻完成了妖族继一万年前上古妖庭崩亡后的空前团结。
可谓是造化弄人。
事实上，倘若周语在此，定会哭笑不得。
并非是因为自己的保命之举阴阳差错毒杀了大漠狼王，而是因为他在那条小溪下的毒根本就毒不死人！迷蝶果的毒在于致幻，没有丝毫的致命效果，真正让提猷王丧命的，是其在伤到内脏后饮用大量清水，导致加重伤势并引发感染，加之大出血，这才使其痛苦死去。
不过，历史的偶然性便在于此——若不是巫族极为疯狂的祭献了一整座城池，周语也不会逃跑，周语不会逃跑，自然也就不会烧地投毒，兜兜转转，这笔账还是算在了巫族头上。
只可惜提猷作为一代雄主，最终死得却是一个稀里糊涂——征战一生，一百五十岁的他威望早已抵达巅峰，是妖族毫无争议的无冕之王，倘若提猷能像他的父亲一样活到两百岁，他，或许真的能重新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