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家
魏文洲心意已定,胸中升起无限斗志,看着眼前这个质朴纯真、灵台澄澈的孩子,心想不如就从他开始。
他伸出手,想轻抚一下陆密的头顶,以示抚慰。不想手臂太短,甚至够不着他肩膀,肥白的小短手在空中一滞,改为双手上抬,示意他免礼平身。
陆密昂然应诺,起身站立。
魏文洲站在他健硕身躯的阴影里,抬头只看见他两个黢黑的鼻孔,心道这样说话有损我师者威严。于是示意萱儿将他抱到一块平整的大石上坐定,方才施施然开口道:“我并非什么上仙,只是凡间一名普通的修士,不过确有以自己微薄之力造福世人之心。我观你虽与狼为伍,却未曾沾染狼凶狠残暴之习性,肯舍身救我师徒,足见心志坚定,善心犹存。”
陆密挠头憨笑,连称“前辈谬赞”。
“你狼口夺食,今日之后必不为狼群所容,如蒙不弃,不如与我师徒二人一起,游历天下,为民解厄。”
萱儿闻声大喜,蹦跳拍手道:“我们终于不用躲躲藏藏,还可以去游山玩水吗?”
魏文洲挑起淡淡的眉毛,戏谑地笑道:“不过你真容为成氏兄弟所睹,此刻官府必然画影图形,大索天下,缉拿于你。”
萱儿气鼓鼓地道:“凭什么你这个主犯变成这副模样,单只我没有变化,要被官府缉捕。我也要学变化小孩子之术!”
她突然想到变成婴儿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诞生成人,被塞进日月壶中闷都闷死了,急忙改口道:“不,我才不要变成小孩子。易容,师傅你肯定会易容术吧,快教我。”
魏文洲啸傲朝堂江湖几十年,文虽不敢称尊,但武道孤绝,能与他抗手者屈指可数,十二年以前何曾藏形匿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昂首挺胸傲然道:“我不会,从来也不需要。”
萱儿蛾眉倒竖,杏眼圆瞪,抓住她的小人儿师傅一阵乱摇,“师傅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对不对。”
魏文洲被她摇得头晕眼花,更重要的是在外人面前,脸上挂不住,忙叫道:“放肆,再摇我就要倒奶了。”
萱儿连忙住手,只听魏文洲吁出一口气,道:“我们见机行事,至不济,过关卡的时候把你往日月壶中一扔就可以了。”
萱儿还要再嚷,魏文洲摆手制止了她,向一旁微笑默立的陆密道:“不知你意下如何?不过你是不是会怀疑我所犯何事,因何被官府搜捕。”
见他慎重点头,魏文洲笑道:“绝不是因为杀人放火,伤天害理之事。是因为我不凑巧知道了一些皇帝的秘密,手里有皇帝想要的东西罢了。”
他边说边眯眼盯着陆密的漆黑双瞳。他精擅识人之术,知道陆密心性淳朴善良,仍不敢大意,只要陆密听到皇帝想要的东西时,眼神露出一丝觊觎之色,便收回收徒之心。
却见那裸衣少年忽然高声怒道:“那狗皇帝坐拥天下土地和钱财,怎得如此贪心不足,还要对别人的私产强取豪夺。我家破人亡,就是那狗皇帝害的!”
魏文洲心中一惊,道:“将你追入终南山林莽的仇人,原来是朝廷的鹰犬,却不知老皇帝惦记上了你家的什么东西。”
陆密咬牙切齿接着说道:“只记得当时,爹爹接见了一伙朝廷来的官差。为首的是一个高鼻深目,两道法令纹极深的官员,说爹爹敬献的什么书册的副本已轶,向爹爹索要原本。爹爹告那官员说,书册本是我家世代口头相传,并无原本,他是感念朝廷欲大兴文教,强国富民之决心才将之录于纸上上交。现已年老昏聩,书册内容十忘之八九,难以成书了。那官员怒道我爹爹欺君罔上,命人将我家上下十几口人都锁了,把我家翻了个底朝天,却未找到书册原本。”
说到这里,陆密虎目含泪,声音略带哽咽:“那官员发怒一刀将我姐姐斩了,又把寒光幽幽的血刀指着我,威胁爹爹不交出书册,就将他的独子也杀了。爹爹含泪应允带官差去找书册,骗那官员离开我之后,突然暴起挣断绳索,瞬间格毙押着他的两个官差,与那官员斗在一起。娘亲趁官差都去围攻爹爹,将头向墙上一杵,拾起掉落的发簪解开绑缚我俩的绳索,又悄悄刺死了官差们的马,带着我向外打马狂奔。”
萱儿见他擦拭眼泪,心下恻恻,出声安慰道:“皇帝贪婪,狗官残暴,但所幸你和伯母逃出来了。伯父那么厉害,说不定,不,肯定还活着。只是他还没找到你和伯母罢了。对了,伯母去哪儿了?”她想起陆密说他在这深山密林中与狼群为伍十二年,却没有提到他娘亲,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听陆密红着眼,摇头道:“娘亲十二年前就没了,她的坟茔就在离这儿不足十里的雷公岭山脚下。”
萱儿惊问缘由。
陆密低沉的声音嘶哑道:“娘亲跟我东躲西藏月余,盘缠耗尽。这一日,她跟我道,终南山脚下松云观观主玄觉真人是我爹爹是至交好友,时常往来拜谒,切磋武艺,惺惺相惜。他道观又在山中,官府不易找寻,我娘俩可前往投靠。”
“我母子二人一路迤逦行到松云观前,只见观门紧闭。叩门半晌,才有人应声。开门的却是玄觉真人。他亲自将我母子迎到观中,奉上茶水点心。问明来意,他说观中广有空余客舍,请我母子安心居住。过些时日,他再去我家查访,打探我爹爹踪迹。闲聊之间,他再三问及我祖传书册之事。我母亲只道书册传男不传女,她妇道人家,并不知晓书册内容。”
“娘亲见观中空空落落,便问其他弟子何往。玄觉支支吾吾,云观中弟子都在后山采药。娘亲沉默片刻,提言要前往主殿礼拜三清。玄觉搪塞不过,只得引我母子前往。”
陆密忽然身体颤抖了起来,满脸惊惧之色:“我清晰地记得,当晚殿中肃杀凄冷。我跟娘亲跪在蒲团上,只闻得一阵浓烈的血腥之气。我个头矮小,跪拜之时看见供桌下隐隐有血流出,指着供桌惊叫出声。娘亲猛得上前掀起供桌前的帷幕,只见残肢断臂、头颅内脏充塞其间。忽然之见,其中一颗头颅滚落在我膝前,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竟然是玄觉道长。我只觉天旋地转,昏过去前仿佛看见道祖落泪,天尊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