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秦洲
“少主。”不起眼的人影像灵巧的猫落在台上,在窗沿轻叩。
“进来。”案前伏身勾画的男子手下不停,直至完整的美人像跃然纸上。
见他停手,侍从才敢禀报,“属下这几日暗中调查,发现青虹峰弟子的说辞并不属实。”
“哦。”秦洲并不意外,或者说,他不是傻子。
青虹峰上下视谢明笑为洪水猛兽,每每提起时,嫌恶溢于言表。
反观舆论中心的另外一方,谢兰烟则被青虹峰弟子爱慕尊崇、奉上神坛。
和这种大宗门里出来的,一心修炼的单纯弟子不同,世家继承者的课业里最重要的一项永远是识人。
他可以不是修为最顶级的,但绝不能连这种简单的伎俩都看不出来。
这些舆论风波,谢兰烟的手笔又占了几分呢?
侍从压低声音,“那日谢明笑醒来,因憎恶谢丰宁偏颇养女,怒而叛出青虹峰,拜入剑主门下,此后二人几乎再无交集。”
与他猜想的差不多,秦洲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犹豫片刻,侍从继续道:“青虹峰中流传的几乎都是扭曲了事实的流言,只是属下追查了几天,也没能找到谣言的源头。”
办事不力,他忐忑不安地低着头,却听到了男子的轻笑。
“真是个厉害的姑娘。”
侍从不知道他说的是敢于舍弃身份地位,断绝情谊拜入剑锋的谢明笑,还是显然是从中作梗,既得利益者的谢兰烟。
毕竟,在少主正式接受家族的培养成为少主起,他就再也看不透侍奉了数年的小主人了。
“那样东西,能确定在谢丰宁手里吗?”秦洲把画卷轻微地卷起来,松松垮垮地扎着撂在架上。
侍从的目光跟着那双手中的画卷移动,最后满心疑惑的收回了眼神。
向来做事条理有致的少主怎么会突然这样随意的放东西?
无意对上了那双威严矜贵的双眸,他赶忙低头回答,“兰清瑜自从嫁入云极宗后,就一直相夫教女,再也没有出手过了。”
“根据探听的情报,兰清瑜对谢丰宁十分信任,她中毒濒死之际依旧挂念着丈夫与独女,亲手把自己的贴身储物戒与本命法宝托付给谢丰宁。”
住在青虹峰这些日子,秦洲频繁地接触谢丰宁。
那是个正义固执带着点理想化的清高掌权者,他强势自我,但也不擅撒谎。
无论怎么样试探,谢丰宁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鸿图”的存在,也不曾看出秦家的心思。
谢丰宁或许还以为只是借着各宗论道,世交小辈的普通拜访。,
“鸿图”,真的会在谢丰宁手里吗?
秦洲指尖轻轻地叩着桌案,沉吟良久,“你说,有没有可能在谢明笑手里?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孩子。”
“少主,谢明笑昏迷时十二岁,才刚刚开始修炼呢,怎么可能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丈夫与年幼的孩子,孰轻孰重,不是很明了吗?”
凡人想法,秦洲心中嗤笑。
对于能够通过自己的刻苦获取强大力量的修士来说,除了自己,伴侣和孩子不过是身外之物。
就算哪个修士不甘死亡,用邪术操纵着自己的骨头架子从坟墓里爬出来他也不会意外。
但是兰清瑜呈现出来的的表现,从心性与修为上看,显然都不是绝情断爱的强大修士。
以至于他很多时候都难以置信“鸿图”这样的至宝会流落到她手中。
“鸿图”在兰清瑜的遗物中,那些遗物被托付给了谢丰宁。
而他要取回鸿图,谁是谢丰宁最重视的女儿,一目了然。
“向父亲传讯吧。”
“啊?”侍从差异抬头,“那您决定和哪位小姐……”
秦洲没回答,而是把架上那幅画卷上系着的丝带扯的更开,画卷的一角青丝如瀑。
这是幅极其用心的画作,松松垮垮地揽着,诱人一探究竟。
想起进来时匆匆一瞥时,看见的画卷上属于谢兰烟的面孔,侍从低下头退了出去。
秦洲漫不经心地研墨,想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叹了口气。
那日在鬼域,听到名字时秦洲才意识到,那个突然出现,与谢兰烟争夺鬼珠的“师妹”是兰清瑜的女儿。
看着眼前那个容貌停驻在二十年前,分毫变化都没有的小姑娘,他不禁陷入了回忆。
秦洲少年时曾经随父母亲到云极宗做客,那时峰主夫人兰清瑜还健在。
在青虹峰上小住的那段日子里,他与谢伯父的女儿,那时还是个小姑娘的谢明笑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
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是他知道,家族与兰夫人有些渊源,父亲母亲希望把谢明笑聘做他的未婚妻,与云极宗建立亲密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取回一样秦家祖上遗失的旧物。
精明聪慧的兰夫人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算计,她总是笑吟吟地打圆场,直到最后也没有把这件事定下来。
但在青虹峰那段日子是他作为少主苦修生涯中最快活轻松的时刻,明媚活泼的小姑娘是厚重压抑的责任中最明快的亮光。
离开青虹峰后他肩负起了秦家少主的责任,等他再听到谢家的消息时,便是兰夫人的讣告。
谢家遭遇邪修报复式袭击,兰夫人身亡,而谢明笑遭受奇毒陷入沉睡。
起初听闻谢峰主收了个养女的时候,秦洲心中是有点为那个跟在身后的可爱妹妹可惜的,甚至一度闹着想要去见见儿时的玩伴。
可父亲这样告诉他,他是秦家的少主人,不能任性,要背负起应该承担的责任。
借着各宗论道的机会,秦家交给他的任务便是与谢峰主商议婚约一事,借以取回兰夫人手中那件先祖遗物。
虽然兰夫人这个战力离世后,青虹峰逐渐跌落出了云极宗的核心支脉,可那样先祖遗物的重要甚至值得以少主的婚事交换。
况且,与云极宗绑定,于他坐稳少主之位也有很大助益。
秦家中意的婚约人选,自然是放在外头都能被称之为天才弟子的谢兰烟。
柔软而不失坚定、天赋卓绝而勤奋、善良而机敏。
这些是外界对谢兰烟的评价。
可是见到谢兰烟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这不是什么善良单纯的小白花,也并非没有手段的天真之人。
可这不是更好吗,这是合适的道侣和秦家的女主人。
身上的责任和心中的呼唤告诉他,他应该倾慕和追求谢兰烟这样的女子。
而谢明笑,只能是那些苦修的日子中曾经美好过的回忆。
人总是要一直向前走的。
于是他没有打招呼,亲手擦掉昔日的情分,似乎早已经把这个故人遗忘。
即便是在刑堂对峙时,他有过片刻犹豫,最终选择站在了谢兰烟的那一方。
父亲需要拿回先祖遗物“鸿图”挡下叔伯兄弟明里暗里的窥探,而他需要和青虹峰的利益交换坐稳下一代家主的位置。
所以很显然,他选择了谢丰宁所选择的谢兰烟。
如果小姑娘来相认,他或许只能遗憾回一句,抱歉。
思绪回笼,秦洲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摊开笔墨,简单勾勒出了秋千上晃悠的少女。
少女肆意的笑容远胜盛夏的繁花,秦洲想不出怎么去形容这副光景,那张面孔并不完全像现在的谢明笑,更稚嫩、也更无忧无虑。
那个没敢画出来的,秋千后头的少年秦洲,也远比现在更开朗天真。
这是他怀念的、珍视的过往啊。
秦洲卷起画卷,指尖燃起焰火,却没舍得烧掉。
真是庸人自扰,他扶额苦笑,将画卷丢入储物戒,推门而出。
夜露浓重,他漫无目的地踏着星光而行。
许是朝思暮想,故人的身影竟然出现在面前。
怕只是水月镜花,秦洲朝前踏出几步,直到看到那人疑惑的面孔,才惊觉自己走到了山下。
“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