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就有钱?
大过年的,按理说正是走亲访友的时间,但只有零星几个人来家里拜访了一番,而谢图南和奶奶也没去亲戚家拜年。
林致心里微诧,却没多问,只和谢图南窝在家里,一个看书,一个写作业,倒也惬意。
在淮安这边,大年初三回乡上坟祭祖是传统习俗。
初三这天,大家都起了个大早。
谢图南和奶奶正在准备香烛、纸钱和祭品,林致也上前,帮忙将东西都打包装好。
向来脸上带笑的老人今天却罕见地严肃,她将散落的鬓发捋到耳朵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阿南,还是照旧叠十五个金元宝。”
谢图南低声应了句“好”。
林致放下将黑色塑料袋打了个结,跟着谢图南进了书房里的密室。
昏暗的烛光里,谢图南拿出一叠黄表纸,包饺子时笨拙的手此刻却异常灵活,十指翻飞间,数个圆滚滚的金元宝就码在了桌上。
林致在一旁默默看着,他能感受得到他哥心情并不好。
林致试图没话找话:“哥哥,你叠得真好,要不你教教我我也一起帮忙一起叠。”
谢图南将又一个叠好的元宝放在桌上,闻言偏头看了眼林致,几秒后才说:“烧给亲人的金元宝,须得是亲近之人所制,方可成为冥界真正流通的钱币。”他又摸了张黄表纸,语气中带了一点笑,问:“你是吗?”
明明他哥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是不知为何,林致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他支吾道:“那,那我来帮忙装吧。”
林致将桌上成色极好的金元宝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袋子里。
提着十五个金元宝出了密室时,奶奶也已经收拾妥当。
原本林致下意识也想要跟着一起去,可现在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这个家庭的一份子,冒冒然去祭拜他哥的先祖,可能不太妥当。
正在踌躇间,他哥和奶奶已经拎着祭拜之物,走到了玄关。
老人拧开了门把手,在要踏出去的瞬间,又停了下,转头对林致说:“小林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也一起来吧。”
林致抿了抿嘴唇,确认道:“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奶奶笑着点点头,尽管那笑容很淡。
谢图南往后走了几步,在林致头顶按了按,说:“愣着干嘛走了。”
“噢。”林致忙跟在后面,一齐出了门。
早晨七点半,两人一鬼坐上了瑶光寺开往郊区的汽车,车上约莫十来个乘客,均提着各类祭品,想必也是回乡祭祖的。
冬天的太阳还未升起,略显破旧的汽车在清晨潮湿的雾里穿行,许是起太早犯困,车厢里几乎无人交谈,大多在闭目养神。
谢图南和林致在奶奶后面一排坐下。
林致俯身在谢图南耳边,小声说:“哥哥先休息一会儿,等到站了我再叫你。”
谢图南原本想说自己不困,但对上林致关心的眼睛,出口的却是:“好。”
谢图南闭上眼睛,原以为自己不困,可听着旁边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个半小时后,汽车开到了终点站。
林致偏过身,叫道:“哥哥,我们到了。”
谢图南缓缓睁开眼睛,脑中空白了几秒后回神:“嗯。”
奶奶站了起来,说:“下车吧。”
谢图南站起身,提着东西,跟在后面下了车。
司机师傅发动汽车,转瞬间便只留下一个车屁股。
入口处立着一块石碑,仿佛历经风霜,红色大字有些掉漆,但还是能依稀辨认出写着“陈北庄”。
刚下车的乘客已经提着东西往庄里走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数模糊背影。
林致看着他哥和奶奶在碑前静立几秒,才往里走去。
许是离城区太远,这里还处于未开发的状态,羊肠小道两旁稀稀落落散布着几处自建房屋,有些是水泥房,有些则精致一点贴了瓷砖。
翻过一座小山坡,又走了十来分钟后,两人一鬼来到了一处山坳。
走进一看,豁然立着三块墓碑,第一排和第二排各有一座墓碑。
林致一眼便看见了第一座墓碑上所刻碑文,正中间赫然是“故显考谢公讳显宗老大人之墓”,两旁则刻有生卒年月和立碑人。
而后面那一座墓碑,则是一座合葬墓。
林致眼睫一颤,不自觉偏头看向了他哥。
他哥照旧冷冷清清的样子,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
奶奶看着第一排那块墓碑,片刻后笑了笑,小声说:“老头子,我们来看你了。”
“阿南,把蜡烛点上吧。”
“好。”
谢图南弯腰将袋子放在地上,取出红烛,接次点燃后,端端正正地插在了墓碑旁边的香炉中。
往第二排的墓碑走了几步后,谢图南想起没拿香烛,正要转身,林致已经提着袋子走到了旁边,说:“走吧哥哥。”
插好后,谢图南拿出一连鞭炮,拆开,回头说:“站远一点。”
林致看了眼展开的鞭炮,听话地后退了好几米,谢图南这才点燃引线。
一时间,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图南扫开几个炸到墓碑前的炮仗,将黄纸依次堆在两座墓碑前。
奶奶慢慢蹲下,亲手点燃了黄纸,火光渐盛。
这时,奶奶从保温袋里拿出了冒着热气的祭品,小心地放在了第一座墓碑的祭台上。
林致诧异极了,因为这祭品并非普通的苹果、橘子或者熟肉,而是——一套煎饼果子。
谢图南看了眼林致,轻声解释:“爷爷生前最喜欢吃奶奶摊的煎饼果子,所以每年给爷爷的祭品都是奶奶早上现摊的煎饼果子。”
林致点点头,忍不住想道这也是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浪漫啊。
“阿南,来给爷爷和你爸妈作个揖。”
谢图南抽出三支香,点燃后,虔诚地对着第一座墓碑拜了三拜,而后插在了香炉里,随后再拜了第二座墓碑。
林致也学着谢图南的样子,诚心拜了三下。
从第二座墓碑后走出来时,林致发现奶奶竟不顾四周脏污,在墓碑旁席地坐了下来。
老人背对他们,声音有些嘶哑:“去吧阿南,半小时后再回来。”
林致见他哥习以为常的模样,便压下心头疑惑,跟着他哥往前走去,只是在将要走出山坳的那一刻,他哥却停了脚步,转身目光沉沉地看了眼那两座墓碑。
谢图南熟门熟路地带着林致在山间的小路上走着。
林致在一旁绞尽脑汁地想活跃一下气氛,于是他说:“哥哥,奶奶摊的煎饼果子好像比你摊的更好吃呢。”
谢图南心下了然,只停了脚步,没好气地看着林致:“你这样说,我也并没有很高兴。”
林致小脸一垮:“那我应该说什么,哥哥才会高兴一点呢?”
静默片刻,谢图南才说:“不用刻意说什么来安慰我,其实……”
林致眨了眨眼睛。
谢图南似在思考怎么说,“其实我父母和我爷爷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出车祸走的。我那时在上小学,某一天放学回家后,发现家里只剩下了奶奶。后来家里设了灵堂,还摆了三副棺材。”
谢图南抬头看向远处的山丘,自嘲般继续往下说:“我问奶奶他们去哪儿了,奶奶告诉我,他们出远门去了,我还一直以为是真的。”
“是不是挺没心没肺的”
林致哑然,方才他便猜到第二排的墓是他哥的父母的合葬墓,只是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惨烈方式离开的,一时间只觉心疼。
他伸手牵住谢图南的手,说:“哥哥当时还太小了,不懂生离死别是正常的,他们现在一定早已经转世投胎,过上新的生活了。”
谢图南不自觉握紧了林致的手,张口正要说什么,却突然隐约听见前方传来嘈杂声音。
谢图南和林致对视一眼,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至另一处山坳,风水最好的那块地方也立着一块墓碑,看样子,像是新立没多久的。香炉里的香还剩小半柱,碑前的纸钱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小堆纸灰,祭拜的人显然刚走没多久。
发出声音的,是碑前的一只鬼。
那鬼身穿寿衣,稀疏的头发也梳得齐齐整整,看着约莫五十多的样子,正叉着腰站在碑前破口大骂。
“……都是些没良心的!老子我都死了几个月了,在冥界连饭都吃不起!人老李下来,带了一堆牛马还有金元宝,你们这些不孝子不是给老子烧最低等的钱就是给老子烧假|钱……”
骂着骂着,猛地从兜里掏出一叠冥币和黄纸,当场撕了个稀碎,撕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作孽哟,老子真是命苦啊……”
林致看得目瞪口呆,悄声问他哥:“……这冥界还分真钱假|钱啊?”
谢图南点点头:“第一年需要烧打孔的黄纸,如果是未打孔的,烧下去,在冥界就算是假|钱。”
“这样啊,冥界还挺讲究。”林致点点头。
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那嚎啕大哭的鬼突然没了声音。
只见那鬼缓缓将身体转过了一百八十度,似想看看谁在说话,可脑袋却一动没动,还是看着墓碑的方向。
鬼看了都害怕,林致立马拉住了谢图南的手。
谢图南安抚地捏了捏,示意他别紧张。
那鬼又骂了几句,最终伸手将自己脑袋拧了过来,哭嚎这么久,脸上却无半滴泪。
那鬼的眼珠在谢图南和林致身上提溜转。
“哟,奇了。活人和小鬼,哈哈。”
“喂,你不怕这小鬼吃了你吗?哈哈。”他朝谢图南抬了抬下巴。
林致皱着眉:“你瞎说什么?”
那鬼神经质地笑了两下:“哈哈。你不是贪图他的魂魄,你跟着他作甚”他都能看出这活人身上极盛的阳气,要是能把他魂魄吸收,不得在冥界横着走
心思千回百转,却听得小鬼语气嘲讽地开了口:“你管得这么多,钱够用吗?在冥界能吃饱饭吗?”
那鬼被戳中痛点,惨白面色扭曲了一瞬,当即就要冲过来拼命,余光却撇见了林致手腕上戴着得红线,暗道不好,立即刹住车,调转方向跑了,在消失的前一瞬丢下句:“你得意什么?你就有钱了吗……”
林致:……
林致问:“哥哥,如果有亲人给我烧纸钱,我也能收到吗?”
谢图南收回视线,颔首:“是的。”
林致噘了下嘴,有点不开心:“那他说得没错,我也没有钱。难道是我的家人忘记给我烧了吗?”
“视情况而定,并非烧完纸钱就能拿到手,有些快,有些慢,有时间差的。”
林致点点头,又燃起一些希望,说:“好吧,那我晚上再看看。”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好。”
奶奶从墓碑前站起来,拍拍裤子沾上的泥土,说:“咱们回吧。”可能是说了太多话,听着声音有点嘶哑。
林致悄悄看了眼,发觉奶奶眼眶红了些。
谢图南将剩下的东西装进袋子里,两人一鬼便又沿着来路回去了。
刚回到家,谢图南便进了密室,还打发林致去看书。
林致探头看了眼,心想他哥变了,以前都是让他一起进去的。
谢图南发觉林致一整个晚上都有些焉头焉脑,收到金元宝还不高兴纳闷问:“怎么了?”
林致无精打采地说:“我家人肯定是忘记我了,我到现在连一张钱都没收到。
谢图南怔了下,心生怀疑。
“你没有收到钱?没有金元宝吗?”
林致更愁了:“别说金元宝,我连张假|钱都没有收到。”
谢图南瞳孔微缩,按照时间,林致早应该收到金元宝了,怎么可能会没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