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结成魔
远观的刀疤男子和佯装无辜少年的匪徒自然看到了三盒佛龛些许露出的金光，肉眼凡胎却看不到老和尚诵经超度时两个面容怨毒戾气冲天的父女厉鬼仰天长啸。
少年如愿以偿被赐以止妄的名字加入苦行队伍中，准备在河畔处里应外合动手杀人越货，只是苦行队伍碰到了刚下木筏的魁梧大汉和裴宁，不清楚对方底细实力，只好中断抢劫。
今夜那两个走武僧路子的魁梧大汉和少年外出打猎吃野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刀疤男子走进营地朝着余烬中吐了口唾沫，讥笑道：“怎么着宋善，跟着这些和尚好些天入戏了？不像你的风格啊。”
柴堆中少年在烤火时加了一点迷药。
手中刻刀靠近熟睡弘智的脖颈后，少年居然没有下手，反而起身说道：“我们拿着金佛就走。”
刀疤男子嗤笑道：“你疯了？这三小一老都见过你，他们身上有度牒，是朝廷认可身份的布道行善和尚，他们醒了去官府衙门告状，到时候满城通缉宵禁戒严，金佛就算在你手上能花的掉？”
朴刀出鞘一寸，寒芒如雪！刀疤男子踏前一步，气势雄浑“你以为你吃了几天斋念了几句经就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笑话！我告诉你手上的血不比我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动手杀了他们，要么我连你一起宰了！”
“施主错了，放下屠刀后是立地悔过，求的是忏悔后的心安，血债尚未血偿如何超脱成佛？”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二人一跳。
“老秃驴，找死都要凑第一个？”刀疤男子瞥了一眼不知何时坐起来的老和尚，这迷药药效这么快就过了？
然而弘智禅师忽然朝向止妄，面容痛苦厉声开口，嗓音却是中年汉子的：“我父女二人好心救你，你居然下此毒手！老子跟你拼了！”
下一刻，满脸皱纹的老禅师时而泫然欲泣，时而扭曲狰狞声音尖利宛如女子：“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宋善大汗淋漓，面色苍白，差点连佛龛都拿不住。
那老和尚嘴里那两个声音分明就是前几日被自己和同伙虐杀的父女俩！
刀疤男子不信邪抽刀出鞘怒喝：“少在这装神弄鬼！老子先送你上路！”
然而夜色中一道铁塔般的身形飘然落在弘智禅师身后，诡异的是居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见那道比人立而起的熊瞎子都宽的黑影双眼圆睁怒目而视！
刀疤男子肝胆俱裂，四肢僵硬如提线木偶！
裴宁从一旁走出，将那刀疤男子举在半空中劈不下去的朴刀拿下来握在自己手里。
宋善，即现在的观妄看着去而复返孔武有力的张闯和裴宁强提一口心气道：“你们设局诈我！”
张闯瓮声瓮气道：“师叔，现在怎么处理？”
弘智禅师恢复自己的声音：“止妄虽恶行难恕，但心有善意。”
心存侥幸的宋善庆幸当时没有下杀手，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宽容对待，然而下一句却让宋善的心如坠冰窟。
“功过不相抵，恶行当及时追究。”老和尚闭目叹息：“两位施主记得来世诸恶莫作，哦，来世不一定能投胎成人。”
裴宁用树皮搓成的绳子困住刀疤男子的裤脚，随后一拳击打在刀疤男子脆弱的下体，以刀柄一点一点敲碎他的骨骼，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哀嚎声求饶声仅仅维持了片刻便气若游丝，第一时间嘴里被绑进一根木棍的刀疤男子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唯有承受无尽的痛苦！
一旁目睹如此惨状的宋善万念俱灰，两腿打起来摆子，想逃却两腿灌铅一般沉重，伴随一声骨骼爆响后，脊椎被打断的刀疤男子屎尿失禁，就算裤腿管被扎紧，那股恶臭腥臊依旧直冲宋善的脑仁之中。
愤怒的的裴宁双目赤红，留下仍没有断气的刀疤男子，绕到宋善身后平静说道：“不相信善恶有报如影随形？昨日你如何对那父女，今日我就用手里的木棍如何对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感同身受，痛到你下辈子投胎转世都要记住。”
宋善弯下腰，双手箍紧自己的小腿向外拔，绝望的发现此举根本就是徒劳，因为他低头看见右脚上有一双满是紫青掐痕指甲翻起的少女藕臂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脚脖子，左脚上则是一只布满绳索勒痕的男人手臂。
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树林。
一处废弃的古刹之间，张闯与弘智盘膝而坐，中间躺着的裴宁双目紧闭，眼皮底下眼珠急促转动！
三盒佛龛端放在裴宁头顶不远处散发出微光笼罩在他身上，弘智端着的大钵此时装满了清水，水底一幅画面居然是是裴宁正在拿着粗糙的木棍反复捅那叫宋善的少年。
张闯有些担忧：“师叔的佛法竟已如此高深，这小子的心结已经成长为心中贼？”
梦里光景醒时因。
老僧眉头紧皱：“当真是刚刚开渠引水？观其梦境，小师弟所执是恶报的时效性，主张恶报当如影随形，可那是以法家的学问赏善罚恶，如何保证身为执法人的自己在惩戒赏罚之中保持中立公平之处境，如何量定刑罚大小以保证受害人的生命安全，与我禅宗教义相去甚远，很棘手。”
“当真，这小子年纪轻轻忘性很大，天资一般，却三教都想涉猎，要知道历史上试图做三教合一的哪个不是全才，本来一个很好的武夫苗子，靠着笨功夫打磨即可，如此不经意间种下的心结就已如此难缠，能降伏或栓住嘛？”张闯知晓禅宗大德高僧能管一管伏心猿意马。
当时岸边早已接到师侄传信等候的弘智有些好奇，一个刚跻身破甲境的武夫心结能有多重，禅师左手托钵右手竖掌在胸前，钵中心境清水涌现，裴宁便闭眼睡去。
二人观看后闲聊一会，弘智便探头去看那钵中心相梦境，谁料一张血盆大口正在守株待兔张口欲咬！张闯反应极快一把将师叔拽了回来。
大钵骤然崩出数道豁口！裂缝中缓缓流出本该纯清的污浊心境之水。
逃过一劫的老禅师心有余悸，双手合十道：“武夫剑仙修补心境本该是到了金身，金丹之后着重的要点，一个破甲境武夫，便有如此心魔，未必不是坏事，须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虽是夸张说法，可心魔本身就是自己，两者实力均在伯仲之间，外人干预不了，纵观古今，有多少修行之人堕入魔道。”
醒来的裴宁有些头晕，睁开眼除了熟悉的张闯和名叫弘智的禅师，那四位止字辈小和尚不知道去了哪。
弘智微笑道：“小师弟，先前都是一场梦，可梦中的有些事老僧的亲身经历。”
张闯俯下身，瓮声瓮气说道：“你见到弘智师兄的时候就入梦了，师兄需要观你心境寻找心贼。”
“心贼？”裴宁在前世和无有乡看心贼类的书籍均是天书一般。
须发皆白的弘智禅师和颜悦色说道：“小师弟无须太过紧张，修行路上只要抵得住诱惑，纵是心魔也奈何不了你，老僧听闻张师弟说你三教书籍都有涉猎，可曾听过地藏王菩萨？”
裴宁点点头，虽然这会有点懵，可在无有乡中本世界佛教典籍和前世有八九成相似，自己虽然不研究佛法，可互联网的普及，一些他人的见解精髓观点还是能看到的。
“地藏王菩萨发的是什么宏愿？”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老僧微笑：“地藏王佛法高深不下于佛陀，如若是发下其他宏愿，必成佛陀果位，你可知这个宏愿的难处又在何处？”
历代的高僧大德或慧根天心者的回答各不相同，但很少有回答到点子上的，老僧想听听这个初入佛门的武僧想法。
裴宁接住张闯扔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口，端坐后回答道：“地藏王菩萨的宏愿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只是一直未实现，有很大的可能是心中有鬼。”
老僧双手合十一知半解道：“都是菩萨了，又以渡尽地狱恶鬼为己任，怎会心中有鬼？”
裴宁胡编乱侃道：“既然地藏王菩萨佛法无边，神通广大，再乱的因果报应善恶之业只要花时间便可一一度化，可世间妖魔鬼怪横行，说明地藏王菩萨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功夫去处理这些身外之鬼，也许在菩萨看来，与其不遗余力打杀度化世间之鬼并无甚用。”
“为何？”
“在于一个渡尽的尽字，厉鬼冤魂由人间而来，如此渡之不尽，不如先渡化心中之鬼后行走于人世间，惩恶扬善，从源头上减少厉鬼冤魂出现。”
“再者地藏王菩萨只要在外面看到一有个鬼，就证明他内在还有一个鬼，只要内在有一个鬼他就不是佛，地藏王菩萨只有把内心的鬼灭度了即是渡化自己，才能成佛，自己杀自己，无论如何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只有不再执着于将世间明知渡不尽的鬼完全灭度，只需明知渡不尽，仍旧走出地狱在渡的路上，如此无圆无不圆，无满无不满，虽无佛之名，却有佛之实。”
“如此佛看世间，全是佛。”
“我们大可以猜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言语是地藏王菩萨心中之鬼所发，故而何处都去得，何处都去过的地藏王菩萨被心魔所遮蔽双眼，睁开眼看到的全是鬼，否则哪来的人间地狱的一说。”
这便是魔看世间，全是魔。
换个通俗点的道理来讲，在妓女眼中没有女人是不卖的。
“而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地藏王菩萨所说。
地藏王菩萨与心魔斗争，不愿成佛，便发下了这不可能成佛的宏愿。
亦可说成我与我周旋，宁做我。
因为成佛条件中最后一个鬼便是地藏王自己的内心极深的阴暗面，如此便是告诉心魔自己的成佛道路已然断绝，实乃天下最大之宏愿！
佛陀可以涅槃，即不死不灭，而菩萨仍旧会死，地藏王菩萨一开始就是在边渡鬼边等死。
好一个功德圆满誓不成佛！
好一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所以西域佛国那些高高在上享受万人香火供奉的金身罗汉，功德菩萨，这么多年过去始终出现不了佛陀，因为佛不应在高台供案之上，而在苦行渡人路上！
张闯，弘智越听心中越是惊骇，如此理解当真可行？
弘智禅师转头面相张闯：“张师弟，不如小师弟转来青龙寺与四贤师傅学禅？”
张闯摇摇头：“师兄，我已经代师收徒了，学禅还是护法四醒师傅会给意见，他自己做决定。”
弘智无奈摇头笑着赞赏道：“张师弟说你三教都有涉猎，可以你言语之中的措辞证明你并未熟读背诵经文，如此不拘经文能自悟参意到如此地步，实属难能可贵。”
“裴思宁裴师弟，你可知佛门有两种修行路数？”
裴宁摇摇头，如实说道：“不知。”
禅师举起手拍了拍张闯的大臂：“张师弟如今位居致胜金刚，须知以武僧一途修行的到了金刚之上还有护法，纵使攀到顶点，亦只有天王境，与那武夫处境相差无几，若是如裴小师弟你这般有慧根，经过持戒参禅悟道，修得略逊天王实力一筹的罗汉果位之后还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仍旧有菩萨，佛陀两境大风光！”
裴宁实话实说道：“弘智师叔，我这所谓的慧根和对地藏王菩萨的见解实属是梦中看野书看来的，那些个经文公案对我来说一看便头大如斗，实在不是这块料啊。”
弘智微微一笑：“年纪轻轻太过谦虚不好，香积寺真真是烧了高香，罢了，老僧也不强人所难，若是去了岭南地界，张师弟，多带着小师弟来青龙寺坐坐。”
老禅师转头大步流星而去。
裴宁总觉得心里少了点什么，于是问道：“师叔，我是从遇到你开始就进入师叔你设置的梦境？”
弘智回头，面容慈祥平静和蔼道：“未必，老僧只是引你入睡而已，小师弟你思想跳脱，心境独一无二，贸然进入极其危险。”
只是小师弟你当真分的清梦境与现实？须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因作如是观，既然分不清，那便过好当下，小师弟记性差而忘性大，确实天资卓绝！”
老僧忽然想起什么“师叔还有一问，那宋善如若只是奸淫，若是让你制定律法他这类人该不该杀？”
裴宁不假思索道：“实不能杀，非不该杀。”
“为何？”
“淫贼固然该死，可如若世间淫贼皆知强奸为死罪，没有后路那便只能杀人灭口，对于世间女子来说这条律法无疑是催命符！”
弘智立刻双手合十口颂阿弥陀佛：“小师弟凭这一句话便已经胜过天下无数武夫，功德无量！”
弘智让裴宁原地休息，张闯便将师叔送至古刹门外十里，裴宁抽空取出瓷碗和土黄色的葫芦，倾水倒在缩小如茶宠的蟹将和锦鲤上后，蟹将竖起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裴宁，抬起一只钳子摇晃两下算打招呼后鼻涕泡一冒，又去睡觉了，枣红鲤鱼翻了个身肚子朝上，两只短鳍挠了挠肚子，又接着睡了。
铁塔般的大汉出现在古刹门口挡住西下的太阳后，裴宁尴尬的挠挠头问道:“张叔，我这样理解应该不算歪理邪说吧？忘性大也是天赋？”
“别瞎想，弘智师叔对你青眼相加，觉得你说的有点另辟蹊径的意思，但也不无道理，比我们这些舞刀弄棍的强多了，忘性大算天赋我解释不了，你有空自己去青龙寺问问，走了，咱们得加紧赶去枕石园了。”
能容两马并行的驿路上，一大一小快步赶路，夕阳西下，北风微寒，鸟鸣山幽，都说江南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江南，我们来了！
密林之间，一位老僧双手合十正在匆忙赶路，肩头侧躺着一只小熊模样的动物，生得象鼻犀眼皮毛黄黑，似乎是刚吃完东西，肚子圆滚滚随着鼾声此起彼伏，极为可爱。
老僧身后跟着四位小和尚，正是裴思宁心境中的止念，止怒，止妄，止静四位小和尚。
老僧喃喃自语：“梦里不知身是客，人间何处埋心愁，婆娑三千大小界，独自生来独自死，苦乐愁怨无有代，无一是梦，无一不是梦。”
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