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夜幕降临,危险区的虫鸣和野兽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浑身是血的少年背着同样颜色的背包,只身穿梭在丛林之中。他走的并不快,右腿还隐隐跛着,像是挨了咬,扶着树干坐下的时候,膝盖都没弯。
掌心的伤口像是千万根针尖扎着,密密麻麻的泛疼。右腿被咬伤的地方血液凝固了几回,又在不断的行走中再次撕开,涌出暗红的液体。
在争斗撕咬中痛觉好像都降到了最低,令人毫无察觉。以至于到现在新伤旧伤连在一起发作,处处痛的锥心。
胸口,背上,这几天反反复复上药又撕开的口子像是又发炎了。也是,昨天被泡的太久,皮肉都白了几层,这几天发作的也勤,全靠汪全给的那瓶药撑着。
不知道薛泽从哪弄来的东西,药效很强,吃下十几分钟就能把痛感压下去,伤口也不至于烂的太厉害,还能让他往回撑撑。
沈知今天不太幸运,连着探好几个洞都没找到异蛋。还在搏斗的过程中不慎被咬伤了右腿——与其说是不慎,倒不如说他是体力不支,已经没了之前那样的反应速度。
甚至在生死关头,他眼前出现的都是模糊的重影,导致手上的刀没有及时割掉那异兽的喉咙,而是插进了石缝中,连带他的手也撞了上去。
当时的痛楚已经不太记得清了,只剩下手背的一大片淤青,还有一时失手被尖牙咬上一口的小腿。
泛着乌青的手背探进背包之中,摸索着那能给他吊命的小药瓶。
他现在才发觉今天的背包格外的轻——昨天里头还备着的药品、食物、纱布统统消失了,所有的重量来自于两包水。
还有一个银灰色的灯筒,塞在满满当当的纸张中间。
他的手抽出来,里头的纸张也变得殷红。掌心漫出的鲜血还蹭脏了那银色的灯筒,他食指把开关往前一推,亮起一束白光。
这光不算太亮,但是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有足够的穿透力。一只双目闪着红光的猎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灯一灭,两只血红的眼睛在这夜色中格外显眼。
它闻到了盛宴的味道。
挣扎到奄奄一息的虚弱猎物,连喘息都带着死亡的味道。他鲜血流尽,只能依靠树干挺直身体,肢体在抑制不住的发颤,裂开的伤疤鲜血淋漓,毫无反击之力。
仰头露出的那截脖颈非常鲜嫩,一口下去鲜血迸发。此时苍白无力的伸着,能看见皮肤下面清晰的血管。像一只引颈就戮的羔羊。
猎茺缓慢的靠近着这鲜甜的猎物,带着倒刺的舌头伸向了那苍白的脖颈,想要舔掉这猎物身上最鲜嫩的那一部分。
近在咫尺的双眸忽然睁开,颤抖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手拽住了它的舌头,手起刀落,那布满白色倒勾的舌头被齐齐斩断,落在了腥臭的泥土上。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猎茺尚来不及反应,那柄尖刀再次从它的下颚刺了进去,贯穿了整个上下颚,霎时间鲜血四溅。
它的身体沉重的倒在柔软的黑土地上,面前就是刚刚被切掉的半截舌头。猎物鲜嫩的脖颈上此时也溅上了鲜血,更显无力。血红的眼睛对上那琥珀色的双眼,感受到的却是不同于表面的强大。
像是森林深处的猎杀者。
最后,血色的眼睛中映照的是猎物站起的身体,他很强,但此刻看起来依旧虚弱,或许又是另一种伪装,好骗得其他猎手掉以轻心。
他在这危机四伏的炼狱缓缓的移动着,最后消失在了某处拐角。有东西循声而来,这一处画面定格在了满口獠牙之中。
猎茺温热的新鲜的尸体很快被瓜分完毕。
在这寒风肆虐的环境中,沈知的身体内却好像忽然燃起了一把火。
那把火从他的掌心开始,向四肢蔓延,把他身上每一处伤口都撕开炙烤,勾起成片火辣辣的痛感,烧的他脸颊发烫。汗从他的额头流进眼睛里头,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四散的枝蔓忽然绕在一起,远处的枝干忽远忽近,他伸手去扶身边的植木,却扶了个空——上一秒就在他眼前的巨木此刻却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刚刚所见的一切不过是幻影。
他眨了几下眼睛,勉强将周围看的清楚。背包里仅剩的两包水此刻派上了用场,现在没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更能让烧在火里的人清醒。
寒凉的水从头顶灌下,将灼烧的痛感稍微压下去了一些,也让眼前不断模糊重合的影子清晰了一些。虽然带来的清明感极短,但足够让沈知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
幸运的是,他看到了前头隔在一块石头后的入口。那像是个无主的洞穴,他隐隐有些印象,之前某个夜晚,他应该在那里呆过。
他有些踉跄的摔进了洞穴,那清醒的感觉只维持到他踏进洞穴的那一刻,此刻他眼前又是模糊的重影,交叠在一起,只有鼻尖能闻到尘土的味道。
那股灼烧感蔓延到了心口,火星一点点往上,燎着神经的尾端。把他仅存的理智吞噬的一干二净。
沈知在黑暗之中,挣扎着往里再爬些,他的指尖抓到了松散的泥土,带着一点点湿意。再往里,好像抓到了什么柔软带着香气的东西。
这个环境他看的不甚清楚,是很吸引他的味道。他烧的很痛,没了思考,只凭着本能咬了一口。
鲜甜的汁液流进他的嘴里,把浓重的血腥味压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会做一个很长的梦。
——
今天夜里很反常。
小高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他此刻竟然有些困倦,迷迷糊糊的看了十几页眼皮就开始打架,后面的内容都是一半清醒一半迷糊着看过去的,脑子里也没记住多少内容。
他把书页折起,瞧了眼放在桌角上的表。
十点四十五分。
他连忙打开窗,带着雪粒子的风让他瞬间清醒。支出个头往外看了一圈,只有白茫茫铺在地上的一层雪,雪积的平而厚实,上面没有脚印。
原本应该在一个小时前回来的人,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他不死心的往外走了几步,四周仍然除了呼啸的风雪,什么都没有。
脚步不由自主的移向居住区,又猛然折回。余成现在还被关在地牢里,其他人都圈禁起来,包括他自己。
除了蒋月,没有人能调动鉴定部的人。
对啊,今时不同往日。
按照以往的情况,就算这个点没人回来,那也无需这么担心,因为成队出发的人总能相互有个照应。
可现在沈知只有一个人了。
他折回了房间内,困意已然消散,带着雪粒子的风很冷,他却没再次把窗户关上。
任由它吹着。
与此同时,盘旋在保护圈上方的监视者在这漆黑的深夜里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穿过黄沙匆匆而去,身量和装束都有些熟悉。他往前义无反顾的样子像极了另一个人。
——
洞口的灰裘呜咽的叫着,特属于夜间捕食者带着亮光的眼睛在这黑暗中格外显眼。一只出来探路的灰裘发现了洞口新鲜的血迹,那血液很诱人,带着不属于危险区低端物种的鲜甜味道。
血迹蜿蜒到了石块之后,那里有一处漆黑的洞口,或许藏着什么深受重伤的可口食物。
里头除了食物,可能还有其他的捕食者。群行物种向来不擅长单打独斗,所以它点到为止,喉间呜咽,想要呼喊周围的同伴一起来享用这美味的晚餐。
可比同伴先到一步的,是带着凉意的尖刀。
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精准的划开了它正在发生的喉咙,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撤退的信号,喉间的热血就洒了一地。
砰的一声,柔软的尸体被抛起,落到了另一处。周围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换了个方向,朝着灰裘坠地的地方靠拢。
洞穴里很黑,黑到透不进任何的光亮。里头的空气仿佛都有些滞涩,带着泥土尘封的味道。当然此刻被掺杂进了其他的东西,空间里带着血腥。
咔哒一声,一簇橙黄色的小光跳出火机,在这无风的空间里无端飘摇了几下。
淡淡火光映照出一张冷白的脸,他的轮廓很深,眼睛的颜色比夜色还要浓上几分。火光跳跃之间,眼皮上的小痣随之颤了几下。
齐宋一眼就看到了窝在角落的沈知,他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身体无意识的蜷缩着,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像将凝未凝的血。
齐宋走了过去,指尖的刚燃起的暖气骤然低了下来,窜上来的寒凉几乎要将他凝结成冰。他再次按亮了火机,借着那簇微光,看清了沈知身上的伤口。
从颊侧往下延伸。
脖颈,手臂,胸膛,小腿……目光所能及之处,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掀开那已经不能为遮蔽所用沾满血迹的衣服,下面是成片已经发白的刀口。
被刀刃划伤的,被异兽咬伤的,已经凝结的,还在撕开流血的,被泡的外圈发白周围肿胀不堪的,带着深色感染发炎的……
他想伸手抱一抱眼前的人,但是却几乎无从下手。因为不管碰任何一个地方,他都怕那个人会碎掉。
可是沈知蜷在角落里,一定是很冷吧。
齐宋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抱起了地上的人。这次来的太急,没有带上披风,他只能将人搂紧一点,又怕勒到了伤口,不敢靠的太近。
他的下巴抵在沈知的头顶,背后靠着石壁,可石块传达过来的温度竟然比怀里的人温度还要高些。就算被衣服又裹了一层,却好像一点也没回暖。
他低头,轻轻的往裹住沈知的衣服里面哈气。试图用这样笨拙的办法传导一点点温度,他伸出手,想去握一握那一直缩在怀里的手掌。
一节冰凉的东西从沈知的手心滚了出来,柔软的触感像是半截被啃过的蘑菇。
齐宋的额头抵上沈知的,那温度像是碰上了冰室里头的陈年老冰。
齐宋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几个小时封闭的冰室,小时候被罚跪在大雪里,外头的雪都积了好几层,都没有现在这么冷。
他的手指刚触到沈知的手掌,就被上面黏稠的液体糊了一手,像是血,又像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掌心的凸起,难堪的肿胀使它握起来比正常的手心大了一整圈。
“沈知。”齐宋凑在耳边喊他。
一遍又一遍。
他的指尖轻轻的嵌入沈知的指缝中,带着克制和距离,将它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