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床上双眼紧闭的人在屋外一声巨响后惊醒,实际上他此刻并没有睡着,单是闭上双眼对他来说就是噩梦的开始,而这样的状况,从危险区回来就开始了。
他双眼浑浊,血丝遍布,穿着厚实的军大衣裹在被子里面,还是觉得好冷。
窗外闪过一道紫光,他不自觉的往里缩了一下,把头也埋进了被子里面,再次陷入黑暗。
带着粗/喘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一柄闪着寒光的刀子在此刻穿了进来,扎进了陈原的腹部,霎时间鲜血喷涌。
树上虎视眈眈的一条异蛇接着窜到了那将息的人脖子上,尖牙刺进了颈间的大动脉,缠绕着他,让他在疼痛和窒息之中痛苦的死去。
这是沈知惩罚背叛者的手段。
也是每晚许政将要入眠时出现在黑暗中的景象,日复一日。他被噩梦折磨的不成人形,长时间的精神高度紧张让他变得神经兮兮且多疑,总觉得只要闭上眼,下一秒沈知的刺刀就会划开他的脖子。
就像划开那条翠绿的蛇一样,被沈知面无表情的开膛破肚,把里面的脏器都一点点掏干净,最后捡出他最想要的东西。
沈知在蛇身上拿的是异蛋,那在自己身上呢?自己带着陈原把小九扔在那破沼泽地不管不顾,然后陈原就被沈知亲手杀死了,那自己呢?
恐怕下场是一样的。
陈原那孙子到底跟沈知说了什么?要是沈知知道自己是主谋,会不会以更痛苦的方式惩罚自己?
他只是想要活下来,有什么错?以他和陈原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救下小九的,想活下来有什么错?
可是陈原死了,现在尸体还在冰室的老冰上放着。
他和陈原都是主区派下来的,沈知这个背叛者有什么资格杀上头派下来的人……沈知,沈知只是个背叛者的贱种……有什么资格……
手刃同伴,要是被上头知道了,一定会被处死的。就算是自己和陈原丢下了小九这事暴露了,也应该交由上头惩罚,轮不到他,轮不到沈知动手……
可是齐宋亲手擦干净了沈知手上的血。
就连唯一可以作为证据的尸体,他也想帮背叛者善后。
许政唯一的后路也断了,就算他的消息能往不经齐宋往外传出去,但只要齐宋活着,他和齐宋在主区的分量孰轻孰重,他很清楚。
想到这个,他忽然兴奋到手抖再次了起来。
幸好自己把他关了起来。
齐宋要是死在了鉴定部,沈知,余成,阿鱼……那些有的没的,隶属于鉴定部原本的人,肯定一个也跑不了。
而他,能够借此机会活下来。
思及此,许政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打开了床头的灯。
黯淡的灯光洒在屋内并没有多大的效果,但聊胜于无。
柜子第一层里头放着几根空的针管,还有几瓶蓝色透明的药液。
他第一次从危险区回来的时候有人被异兽咬死死在了里头,他吓得不行,当时也是整夜噩梦睡不着觉,就是打了这个针才解决的。
见效很快。
那时是被呲牙咧嘴满口肉味腥臭的异兽吓的,所以待在鉴定部用用药可以睡得很香。但是这次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就在他的身边,他不敢合眼,这存起来的药自然也就派不上用场。
他忽然想起来一个还需要稍稍清理下的人。
这药能让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放松神经进入睡眠,但如果是用在长期昏睡状态的人身上……会让对方陷入更深的潜意识中,或许永远都不能再醒过来。
真是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
一块冰刃顺着风向敲打在了居住区的某一片窗,尖锐的前端刺碎了玻璃,以撞击点为中心向四周撕开了蛛网一般的裂纹。
坐在床前的人手猛然抖了一下,片刻后伸向了躺在床上此刻发着近乎听不见的微弱呼吸的人。
忽然门被人从外打开,冷风带着冰刃呼啸着灌了进来,一道雷劈在庭院的某棵树上,那一瞬间的光亮足以让许政看清来人。
沈知走了进来,背抵着把门关上,屋内霎时陷入黑暗,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扩散极快的血腥味。
“沈高鉴”床前的人开口,他弓着身子,朝门口靠着的人道,“你也来看小九啊,巧了……真就巧了。”
没等人回话,他又接着说,“你说这小九也躺了这么多天了,每天这么吊着,你说会不会某一天。”他停顿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用极轻快的语气长长的啧了一声。
“为什么?”靠在门边的人往前走了一步,在黑暗中轮廓仍不甚清晰。
“要说为什么?”许政说,“这医理的事我也不懂,大概在泥地里泡久了,以后都醒不过来也说不定,这谁说的准?”
“噢——或许沈高鉴问的不是这个。让我猜猜……”
“为什么把小九丢在危险区?”许政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陈原那孙子都告诉你了吧?看来坦白也没什么好下场,沈高鉴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他是你的上级。”沈知说。
床前的人忽然沉默下来,半晌后再度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确认。
“你知道了?”
“可真难得,他死了没?是不是被冻的像具尸体一样僵硬?冰室那块老冰很不错,足够放下两个人。”
“他没有对不起你。”
“沈高鉴!”许政把称呼拉的很长,长久未进水的喉咙干哑沙涩,“这是什么?伉俪情深?对啊,他是我的上级,你说的对!”
“我的上级看着主区的同胞被你这个背叛者的后代杀死,不上报主区把你带回去跪在忏悔台上磕头请罪,还试图替你遮掩——”
“你猜我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想把您杀人的证据掩盖掉,到时候就算下了葬,也没人知道是您动的手。”
“他可真是我的好上司,当然我这个做下属的也是尽心尽责,没让他白死,身后还能得个以身殉职的好名声,你说我对他好不好?”
许政咳了几声,紧盯着往前走了两步的沈知,手慢慢朝上握住了小九的脖子,看着那停下的脚步,满意的笑了。
“今天下午紧急送出去的信,您说什么时候能到上头?”许政说“要是上头知道我的上级知情不报,还袒护凶手,会怎么样?以他的职级,还有在主区做高驯的齐老头在,总不至于落的像当初的沈高鉴一样。”
“那样多没意思,沈高鉴。”他的声音极低,像暗夜里吐着信子的蛇。
“作为他的下属,我当然要替我的上级谋划谋划。”他嘶了一声,像是在思索。
“您说,要是齐老头知道他的儿子在鉴定部发现了三年前失踪的异蛋线索,然后就被锁在冰室里活活冻死了,他会怎么想?”
“会不会亲自下来把你杀了?”他语气癫狂,“那样多好,你们能在地底下做鸳鸯。”
“至于小九,他可以活着。我的确对不起他,危险区他救了我和陈原,所以,他可以活着,永远醒不过来的活着,一辈子不要再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们关系好,沈高鉴。”许政一字一顿道,“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
站定了许久的沈知忽然笑了,他一步一步走向许政,声音寒的像在冰室冻过的刀子。
“恐怕不能如你的意了。”
“那他也别想活着了!”许政掐住小九脖子的手猛然发力,另一只拿着针管的手扬起,想注射/进血管的药物被他放弃,试图直接用针尖把床上躺着的人喉管给扎成筛子。
沈知从后面用手勒住了他的喉咙,把他往后拖着,另一只手钳住了扎人的手臂,想去抓那只压满药液的针管。
许政的手腕弯折出异样的弧度,闪着寒光的针尖反手没入了沈知的手掌心。
他癫狂的大笑,被勒紧的脸涨的通红,狰狞的道,“药效很快……咳,等会,等会你脱力了,你们两个都得死……沈,沈知,”
“你个背叛者的……咳。”他拇指压的发白,“贱种,你该死。”
“还有余……”喉间的手猛然再次收紧,然后渐渐脱力,许政从那钳制中得到片刻的解脱,喘着粗气笑着断断续续道,“你们都,不得好死。”
那脱力的手肘下一秒又压上了他的脖颈,力道比之前更大。连带那只被针管扎进掌心的手也顺着方向举了上来,丝毫不在乎这样会刺的更深,掌心四溢的鲜血混合着蓝色的药液,凌乱斑驳,颜色诡异。
而那原本应该身体脱力、愤怒质问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以一种极亲昵的姿势,凑到了许政的耳边。
他的声音很低,又像是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听起来会更像亲密的耳语。
“杀我,就凭你?”
“枪在你手上都快不过的我的刀。”
“彻头彻尾的废物。”
被几近刺穿的手掌忽然扬起,那支带血的药管下坠的瞬间被鲜血淋漓的手指截住,许政被箍的头脑缺氧,感觉自己被再度松开接触到能够顺畅呼吸的那一刹那,一支尖锐的针管扎进了他的喉咙。
他呛了一口气,喉间全是鲜血蔓开的味道,还夹杂着药水的涩味。
药管里最后一小节剩下的药液一滴也没浪费,尽数被压入了喉管之中。
最后,他好像感觉到针管被拔了出来,然后摔到了地上。沈知的声音在他耳边忽远忽近,平静又安宁。
他听到沈知说。
“还给你了。”
身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桌角,又扶了墙壁,最后倒在了他的身边。
屋内再次陷入宁静,此刻最有生气的,竟然是床上的人浅浅的呼吸声。
鉴定部的冰刃依旧在下着,夜还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