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临近傍晚,待定区温度降的很快。在里头差不多待了一天,早些熬出来的汗此刻都被冷风吹干,只剩黏在后背的衣服能略感到湿意。蒋渠走在前头,掌心托着一个东西,十分宝贝,另一只手还举着给它挡风。
那是一只破壳了的羽毛兽。看起来被强行从外力破壳的可能性更大,它湿乎乎的脑袋耷拉在壳外头,尚未成熟的头部上鲜红一片,像是被什么舌面带刺的东西舔过一遭。
沈知捡到它的时候,一度怀疑这东西已经死了。直到他用指尖轻轻蹭了蹭那细弱的脖颈,小家伙眼皮轻颤眯开了一丝细缝,露出里面半死不活的黑眼珠子。
一旁吊着一口气的蒋渠惊喜的无以复加,立马母爱泛滥的拍着胸口说要带小东西回鉴定部。
沈知瞅了一眼,心里估摸着这幼崽能不能活还很难说。只是依蒋渠这个性子,要是把东西带回去了,后头又没了的话估计能当场筐两瓢眼泪出来。
“不……”行还没说出口,那双期待的眼睛瞬间耷拉了下去,然后又很快亮了起来,兴奋得说,“沈哥!它在蹭你的手!”
虚的气都快喘不出的幼崽竟然支起了瘦弱的脖子,带血的脑壳在沈知的手指上蹭了好几下。
看着抹在手指上的血,他觉得这羽毛兽更加活不长了。
转眼又对上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伸手把那破碎的壳带着血淋的幼崽递给了蒋渠。
算了,让小孩子开心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要是这东西咽气了,蒋渠哭起来唠叨个不完的话,就把他丢给齐宋,丢给阿鱼,或者丢给老头都成。
反正他是听不得谁在自己耳边叽呱哭个不停,不对……为什么要丢给齐宋?
沈知脚步一顿,思考着为什么脑子里第一个出来的人选会是才认识没几天的主区眼睛。
思考乐一会,他又很快想通了。
齐协助虽然看起来像冰块儿,但是很温柔耐心,对待病人有求必应……
可蒋渠不是病人,他只是个小孩儿。
他转念又想,对待病人有耐心的人,肯定也很擅长哄小孩儿,随身带糖果的人,肯定有很多让人开心的小花招。
更何况蒋渠看起来很喜欢齐宋。
脑内天人交战了一会,沈知成功的说服了自己。
回到鉴定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远远的能看见在院里头支愣着两个人,一个高大壮硕,留着寸头,看起来憨厚老实。另一个稍矮一些,有些佝偻,走近了能看见丝丝夹杂的白发。
蒋渠飞快的跑了过去,给两人展示手上的羽毛兽。接着就被守在岗亭的小高拉着过去检查成果了。
两人的目光落在沈知身上,没有带太多的情绪,像是只是单纯的等着他回来吃饭。但是沈知知道,自己这几天闭门不见人,最担心的估计就是面前这两位。
他朝阿鱼和部长点了点头,开口又是那吊儿郎当拖长的调子。
“您两位守这干什么,当门神?想抢小高的饭碗?”
在见到沈知之前,这两人其实早早的在这里守着,打了一通腹稿,又彼此商量了一下,见到面了该怎么开口安慰沈知比较合适。
他们总觉得自上次回来后几人的气氛有点怪异,不像是单纯的失去同伴后的悲伤。事实上,因为见不到沈知本人,两人已经绞尽脑汁从其他方面入手。
问许政吧,许政回来之后和沈知差不多一个德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他房里头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整个人有些精神恍惚,像是过度惊吓后的症状。只要问到他在危险区发生了什么,沉默着有些形容枯槁的人会突然激动起来,开始神神叨叨,重复着”我不想死”之类的话。
阿鱼没想太深,只当他是在危险区待的时间太久了,被吓得精神有些错乱。但是医师还没回来,只能安慰了他一番后嘱咐他先好好休息。
后来他又把目标转向了看起来最冷静正常的那一位。
他找到齐宋的时候,对方桌子上摊开了一个笔记本,像是在记录什么东西。
阿鱼总归有些为难,虽然他和齐宋接触的不算少,内心也认可对方是个优秀友好的人。但他单独面对对方的时候,总觉得这位协助看起来太过冷酷,不像是会在乎他们这些人求知欲的模样。
他思索了许久才开口询问,生怕从对方的嘴里蹦出无可奉告之类的词。毕竟他可不敢像缠着许政那样,一次问不出反复登门个三次问同一个问题。
要是让齐宋不开心了,这位区官下次估计会把他赶出门去,噢不,不是赶出门,是连门都进不了。
阿鱼小心翼翼的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齐宋黑沉的眼睛看着他,像是认真思索之后给予了回应。
大概内容就是,他们找到陈原和许政的时候,陈原还是活着的。后来陈原发现危险替沈知挡了一击,才有了现在这个结果。
阿鱼很快想通了。
毕竟像沈知那么要强的人,平时都是他代替别人赴险受伤,这次却受到他人的庇护,并且对方还因他而死。如此消沉也很正常。
他对于这位冷面协助的话他有着莫名的信任,没有去细想这其中是否有所隐瞒。陈原回来后尸体就陈放在冰室之中,目前也没有人去仔细检查过。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那腹部有明显的刀伤。
阿鱼道了谢,准备回去将这事传达给部长。站起身时瞟到了那笔记本上的内容。
笔记本上的字迹隽逸,带着和主人一样冷冽的锋芒。第一行很简短,像是一种植物的名字,隔了一行后内容就比较多了,上面看见了好几种调料的名称,应该是记录着烹饪做法一类的东西。
没想到准备好的话根本派不上用场,这个把自己封起来闷了好几天的人好像出去一趟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轻佻,嚣张,说起话的调子拖的又长又跳。
“没啥,这不小蒋第一次出去,想着等他回来。”阿鱼憋下了心里想说的话,打着哈哈。
“啧。”沈知听后眉心故意挤在一起,“去个待定区能有什么事?小孩过家家的难度而已。”
他瞅了一眼部长,继续道,“老东西操心完我又开始操心那小东西了?都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歇会?你要是实在没事干,把鉴定部的厕所刷了也行啊。”
果然刚刚还忧心忡忡的部长下一秒额头青筋骤然突起,开口就要骂他。
沈知手指竖在嘴前,拉长调子道,“嘘——”
部长被气的面色铁青,下意识的要摸棍子打他,却发现今天是来安慰沈知的,所以压根没带那东西。
这混账玩意真的一天都惯不得。
沈知看到部长吃瘪,愉快的挑了下眉。大喇喇的越过两人,检查完蒋渠的小高已经探了个头出来等着了。
这是从危险区回来的例行步骤,检查所有人身上携带的异蛋数量。就算是从基本上捡不到好东西的待定区回来也一样,所有关于异蛋的信息都必须过检查员的眼,由他记录下来,确保没有私藏。
蒋渠一边护住手掌心里的玩意,一边避着瞪着眼的咕咕兽道,“沈哥,这伤口怎么处理?”
咕咕兽自看到沈知后就变得有点激动,眼珠的亮黄色往外扩了一圈,时不时还扇动着带着鳞片的小翅膀。
“你自己要带回来的,自己想办法。”说完他看向那有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咕咕兽道,“狗东西,瞪你老子干什么?”
小高尴尬的抓了抓头发说,“最近它做了点小手术,变得有点敏感。”
“手术?”
小高压低了声音凑到沈知耳边说,“对,手术。上次您不是说它发情了吗?让我给上头领个申请,我寻思着好像是这么回事,第二天就写上去了,上头批的很快,医师立马就给它做掉了。”
沈知想起来了,难怪这货看到自己那么激动。
“沈哥。”蒋渠苦着一张脸说,“这药我也不认识,等会出去鱼叔和部长一定把我带回去,晚上不让再出门的。你行行好,给它处理下伤口,第二天还给我成不?”
“我保证,后面我会一直带着它的。绝对不再麻烦你。”
沈知挑了挑眉拒绝道,“我也不能出门。”
“说谎。”蒋渠小声嗫嚅道,“哪条规矩能束得住你。”
“嗯?”
“我错了沈哥!就这一次。帮我这次,下次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
沈知想到了什么,打断了蒋渠的长篇大论,爽快的答应道,“行。”
“啊?”
——
晚上九点左右,保护圈的黄沙也变得冰冷,沈知开始后悔为什么衣服都没多穿一件就跑来这鬼地方。
原本是想着齐宋带回来那条小蛇可以快速愈合伤口,回到居住区却发现对面漆黑一片,早上去单人训练的人现在还没有回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淌着沙子在保护圈里头了。
齐协助人还不错,自己欠了他好几个人情。又是危险区的新手,这个点要是还不回来就太危险了,作为老前辈,自己来确认下对方是否安全也是应该的。
权当还个人情。
正想着,圈外突然响起一声口哨声。在他头顶盘旋的监视者飞了过去,而沈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趴下,借着夜色把自己和沙子融为一体。
高大的人影踏入了保护圈内,他手上拎着一只异兽的尸体,被瞬间俯冲过来的监视者给叼走了。
沈知跟这冰凉的沙子贴着,又被外头灌来的冷风吹了几道,冻的有点受不住。
直到那高大的身影走远,消失在视野里面,他才搓着冻僵的手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