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蒋渠被摆了两道之后也学聪明了，等到脖子不那么疼的时候一点点把头转了回来，跟沈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怕沈知又诓他，更怕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离得太远赶不上被搭救。
此时他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踩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了，反正他刚跑过去看兔子兽的时候已经踩得满脚都是，干脆直接放弃治疗。
待定区面积不小，也并不是处处藏屎，只是外圈的部分多些。
鞋子一深一浅的陷入沙地里，没走多长时间，蒋渠就感觉鞋子里灌满了沙石，走起来步履沉重了许多，还有石子一直硌着脚背。
“沈哥。”他扶着一旁的石块说，“我快走不动了，鞋里全是沙子。”
“想去危险区吗？”沈知没回头，目光一直打量着周围。
蒋渠连忙接道，“做梦都想。”
心里偷偷嘀咕，但是你们又不让我去。
“知道危险区和鉴定部中间隔着什么吗？”没等蒋渠回答，沈知接着道，“黄沙。”
“一片很宽的黄沙。第一次过沙的人可能得走上两个小时，但是经验老道的行沙者半个小时就可以。”
蒋渠没去过保护圈，但是对这些事情略有耳闻，也听说过不少执行任务的人好不容易奄奄一息回到保护圈，却因为体力不支又没人及时接应死在里头的故事。
这种传言大多真假掺半，夸大其词，但是听得多了难免令人心生畏惧。
蒋渠就属于深受传言荼毒的类型。
“那要多久才能成为经验老道的行沙者？”
只见前头的沈知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月？”
“两年。”
蒋渠的脸瞬间拉的老长。
前头传来略带轻嘲的声音，沈知头也没回，却像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似的。
“这点沙子都走不过去，那你就好好在鉴定部待着吧，我可不背小孩儿。”
十几岁的小孩都有个共同点，就是不喜欢被人当成小孩看。尤其是蒋渠这样的，从小失去双亲的他比常人更早熟一些，自以为自己已经是成熟的小大人。
于是被沈知这么一激，他扯着嗓子宣誓身份，“我不是小孩，我已经是大人了！！”
沈知饶有兴味的回过了头，对着那瘦小的身躯上下扫了一眼，拖长了调子道，“哦——”
蒋渠感觉深受冒犯，他急于证明自己似的拖着沉重的脚往前面挪了两步，然后又突然想起了某件事情，瞬间兴奋的满脸通红，好像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
“沈哥才是小孩！”
沈知挑了挑眉，看着这十四岁的少年独自玩口头上的反弹游戏。
“上次我跟着你们走到了保护圈外头，我看见……”
觉得事情略有不妙，但是他来不及盖住蒋渠的嘴。
“我看见沈哥告别了大家之后就让齐哥把包也丢给了鱼叔，然后自己爬到了齐哥的背上，让齐哥背着进了保护圈。”
蒋渠得出结论，“沈哥才是小孩！”
沈知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睛，很快恢复成了惯常轻佻的表情。
他温柔的原谅了蒋渠的口无遮拦，真诚的提出了解决方法。
“你可以把鞋子里的沙子倒出来。”
“真的？”蒋渠有点防备。
“真的。”沈知语气笃定，“保护圈也可以这么干。”
蒋渠犹豫了两秒，觉得沈知不像诓他，况且脚真的被硌的很难受，很想迅速的从中解放出来。
于是他一屁股坐了下去，有点费力的把鞋子脱了下来，对着旁边的石块就是硄硄一顿甩。
等到沙子清理的差不多了，一脚蹬进了鞋子里，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走了两步道，“这下轻多了，沈哥。”
四周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沈哥！”蒋渠扶着石块转了几圈，一眼望去全是发灰的沙子，还有一堆石块，除此之外连鬼的影子都见不着。
“沈哥我错了！”
“沈哥……”
蒋渠一点点淌着沙子，摸到了好几块离得近的石块后，也没看见躲起来的沈知。还绕回去又见到了那只被掏空的兔子兽。
他连忙捂着鼻子后退好几步，扯着嗓子喊沈哥。
走着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拐进了哪里，四周都是沙子和石块，绕了个九曲十八弯也没找到沈知，反倒发现了几具风干的异兽尸体和内里被吸食干净的异蛋碎壳。
脚下突然踩到什么坚硬的物体，还发出了碎裂的脆响。他壮着胆子低下头，看到沙子外露着白色的东西，脚尖往外踢了踢，勾出了埋在沙子下的另外半部分。
那是某只异兽身上的骨头，被吃光血肉后沉睡在了这里。
蒋渠心里默念了一万遍齐宋，部长，还有阿鱼的名字，颤颤巍巍的伸进胸口把那个小圆章拿了出来，在发汗的手掌心里不断摩擦着，试图缓解一些内心的恐惧。
啪嗒一声，他又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那东西好像还带着血，踩上去有点黏稠。
这次他连头也不敢低，开始原地背区令。
“趴下！”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蒋渠大脑尚没来得及反应，腿却一抖，当即趴了下去。
和脚下的柔软的尸体来了个亲密接触。
那应该是一只死去没多久的灰斑，它的脖颈处有一处被撕开的裂口，血顺着裂口渗进了沙子里，晕染成一大片红色。就在蒋渠正对着的位置，血味冲天，还夹杂着兽类皮毛的臭味。
紧接着是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一声闷响后沉重温热的东西坠在了蒋渠背上，那张惊恐还未消散的脸瞬间被这冲击压进了沙子里。
他憋着一口气，一动也不敢动。他能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物体在挣扎，粗重的鼻息就在他的耳边，脖子处有温热黏稠的东西流了下来，像是动物的涎水。
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像面前的灰斑一样，被咬断脖子，血流干在沙子里。
好在这种状态没持续太久，就在蒋渠快要窒息的时候，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那东西被人拎了起来甩到一边。又是一声闷响后那沉重的鼻息也停止了。
然后他像是拎小鸡一样被沈知拎了起来翻了个面，缓了好一会才恢复顺畅的呼吸。
蒋渠站了起来，脸色惨白，连腿都是抖的。他呆滞的瞥了一眼旁边被杀死的异兽尸体，步履艰难的走到沈知身边，靠着石块坐下了，手指还抓着沈知的衣角。
生怕他又突然不见了。
“怕了？”沈知任由他拉着，也靠着石块坐了下来。
“怕。”蒋渠声音也在抖，“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它的鼻息。”蒋渠指了指地上那尸体，“就在我耳边……还有它的牙齿，在我脖子上磨。”他伸手抹了一把脖子，那里还残留着粘腻湿滑的液体。
“还想去危险区？”
蒋渠一怔，呼吸有片刻停滞。
沈知接着说，“来到待定区的，基本上都是在低危区难以自保的异兽。包括刚刚这只差点把你脖子咬断的。”
“它在低危区也不过是食物链的底层，随时会被比它强大的捕食者猎杀。”
“那里可不是玩玩。危险区上演的不是冒险的挑战，而是生死的较量。”
“你总是抱着对那里的向往，或许你听说过不少危险区的传言。但是，传言的凶险往往不及实际的万分之一。只有当你身处绝境，命悬一线的时候，才能明白生命多么可贵。”
“所以。”沈知再次问道，“你还想去吗？”
少年瘦弱的指节松开了他的衣角，蒋渠脸色仍然发白，语气却十分坚定。
“我想去。”
沈知没想到能这么快得到回答，他原本只是想暂时打消蒋渠这个念头——至少等他成年，抑或是身量稍微再长些，肉/体有足够的力量时再考虑这件事情。
但是蒋渠显然比他想的要坚定一些。
“在待定区我能保证你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是危险区，哪怕是低危区，我也不能保证你能全身而退，每次都平安归来。”
蒋渠当然知道，每次目送小队出鉴定部的时候，回来总是会少上那么几个人。再后来，他们的名字就会出现在留名牌上，只剩冰凉的金属块在风中吱呀作响。
哪怕是强如沈知，也鲜少有不挂彩的时候。
他也害怕过，梦里他经常梦见那些哪怕只有一面之缘的前辈。他没有去过危险区，想象不到前辈们死去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痛苦，只记得梦里那一张张悲戚扭曲的脸。
每每梦到此处，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醒来之后一夜难眠。
可是这样又如何？他怕被异兽咬穿撕碎，成为危险区内的无名尸骨。但他更怕不能成为和沈知并肩作战的人。
在鉴定部后方高枕无忧，每天舒舒服服的做些杂活固然安全，但他知道这安定是用什么换来的。他并不想做雄鹰翅下嗷嗷待哺的雏鸟，他想去闯一闯，把身躯捐在有意义的地方。
“我会自保的，虽然我知道我现在还差很多。我愿意学。哪怕是在这个过程中丢了性命也没关系。”蒋渠说，“我来鉴定部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想成为和沈高鉴一样的人。”
这次他没用沈哥，而是用的职称。因为那是他向往成为的目标。
“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我会和你比肩。”
我很快会和你比肩。
这句话另一个人也对他说过。
蒋渠站了起来，脊背挺直，举起右手握紧拳头，行了个礼。
“请沈高鉴允许我加入鉴定部危险区小队。”
沈知伸出手，将他的手腕往后掰了掰，定到与肩齐平的位置。
少年瘦弱不堪，但眼里有万丈光芒，骨子里沸腾着满腔热血。
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