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付夫人默然地垂下眼，青丝遮面露出半张脸，一双眼幽怨带着几分了然。
“老祖宗真的是妖？”付丹青问，他没有退后而是上前一步喊：“老祖宗。”终是不敢相信，老祖宗明明是人，怎会是妖？
白术厉声问：“婉婉呢？你把她怎么了？”
付夫人悠悠道：“她生完孩子就死了。”
白术怔愣不敢相信：“你骗人，婉婉怎么可能生完孩子就死了？你骗人，我看了她几十年，她都活得好好的。”
付夫人抬起头笑道：“白术我没有骗你，她真的在生完孩子就死了。我不是精怪，我生于天地间没有实体，是一团雾或者是一阵风。是以吸食别人的记忆为生。你可以叫我媪，也可以叫我食梦兽。”
生于天地间在天地间飘荡，悲伤的，开心的，忧愁的那些执烈的记忆特别会吸引她。
她吸食那些人的记忆，太多太杂以至于她有时候会混乱，但混乱之后便是放空和没有自我。只是凭着本能去吸食人间的记忆或者说是那些执念。有一天她被一股强大执念吸引来到付夫人身边。
她身上的执念或者说记忆是她见过最强大的。
她没有吸食那些记忆，跟在她身后观察她。
有一天付夫人开口说话：“你是什么，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媪这才知道付夫人看得见她，或是跟得时间太长，又或者她想让她看见。
她开口说话，也是她千万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跟着你。”
媪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竟和付夫人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付夫人笑道：“你想跟着便跟着，我也有个伴。”
付夫人生活美满，婚后第二年便怀上孩子，只是她总爱站在海棠树下向着东边的方向张望。
媪跟着她去过东边，那里有个男人开了家药铺，付夫人每次只是从药铺对面的桥上过。从来不去那家药铺，也只整日跟在她身后的媪知道，当她从桥上经过时眼神会飘到那家药铺。
媪猜想可能是认识的人，但从未动过吸食她记忆的念头。
付夫人身上散发出的执念是她见过最强烈的。
到了付夫人生产的日子，她拼尽全力生下孩子，临死之际她问媪：“你是精怪对吗？是不是跟修仙的人一样有无尽的岁月？”
媪说：“是，有无尽的岁月。”
付夫人求她：“你能否变成我的模样，活到一百岁，平顺的过完这一生？”
“我没有什么能与你交换，我的这具身体你可以拿去，我的身份你也可以拿去，包括我的灵魂。”
媪答应了她，在她死之前吸食她的记忆，也是这时媪才知道，她的执着还有每日从桥上过的原因。
她的爱人在桥的那边与她遥遥相望。媪不懂她为何要不与她的爱人相认，而是要让她扮演她直到百岁。
有了付夫人的记忆，媪扮演付夫人游刃有余，几十年眨眼过去，她已经九十五岁，还有五年就能完成和付夫人的约定。
是又要变回原来没有自我的本体？游荡在世间？
也就是这时候她身边的侍女海棠为了提高法力，吸食了她身上的法力。
谁能想以吸食人记忆的媪，有一天会被一只妖怪吸食法力连带着记忆也失去。
她只记得她是付夫人刚生完孩子，样貌跟着记忆变幻回到几十年前。
海棠被打回原形后，她忆起过往，记得和白术曾经的点点滴滴。
早在她跟着付夫人时心里就生出种东西，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不像以前那般心里是个空洞。
是做为人该有喜怒哀愁？还是她想做个人，有血有肉有自我的人，而非世间飘荡的团雾气。
有了本我和自我才算是活着。
她活了千万年不抵付夫人短短二十年。
她去接近白术想要付夫人的那种爱情，却被白术认出她不是付夫人。
有人的全部记忆又如何，她终究取代不了付夫人。
爱情是什么？或许只是为对方着想的一个举动。
媪半躺在地上说完关于她的故事。
白术听完泪流满面，他没有怀疑媪的话，因为赵婉婉就是这般的。
修仙是为了什么？追求心中的大义还是向往那无尽的生命？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他必定不会选修仙这条路，再大胆些对婉婉说：“我们一起面对未来。”
他丢下扇子，失魂落魄地走出院门，背影萧条无力。
圈子感慨：“他好像一只狗哦。”
云初然看看怀中的狗子，再瞧瞧白术的背影紧抱住狗子说：“狗子才不像他。”
那边付夫人说完，付丹青一阵恍神后问：“所以您还是祖奶奶？”
付夫人陪伴了几代付家人，到了付丹青这一代，他最贴心也是最孝顺的。
小时候他身体不好养在付夫人身边，可以说他是她养大的。
付夫人回道：“我不是。”
付丹青听得清楚，他拉住付夫人的衣袖如同小时候拉住她的衣角般撒娇：“老祖宗您是，不管您是什么，您就是我的老祖宗，您这么多年的陪伴是真的，您就是我的老祖宗。”
付丹青宽厚温顺，他不管付夫人是什么精怪，他只知道付夫人对他是好的。
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区别？
“老祖宗。”付丹青说：“您就是我的老祖宗。”
付夫人心里的玄被拨动，千万年空洞的内心被填满，她不再是那个混沌的没有实体的一团雾气。
她有了真切的生命，不用再吸食别人的记忆去存活，有了自我，知道什么是感情。
纵使活了千万年也不抵人的短短几十年。
生命的意义不在长久，而是你来过，死后有人记得你。
“谢谢。”付夫人发自内心的感谢，她活过真切地活过。
她从付夫人身体里抽离出来，化成半透明的形态，不再是一团雾有了样子和付夫人长得一模样。
“谢谢你们。”她笑道，转动身体飘到云初然耳边低语。
而后她又飘到付丹青身前，向他吹了口气，半透明的东西钻入付丹青脑中。
“谢谢。”她向众人行礼，扬起头飘向空中直到云端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付丹青身前的付夫人此时化成一具白骨，再无任何生命。
“老祖宗。”付丹青喊道，声音像一阵风扬起地上的海棠树叶，绿叶下是那铺满一地的粉白海棠花瓣。
它们还是新鲜的，没有残败，似有生命般述说关于别人的故事。
云初然抬起头仰望天空安慰付丹青：“别伤心，她飞升啦，去天上当神仙。你该高兴，不是伤心。”
付丹青松开手里的衣角说：“对我该高兴，不应该伤心。”心下依旧还是伤心，付夫人飞升于他来说就是死亡。
云初然长舒一口气嘀咕：“怎么人家飞升就这么飘上去，我飞升怎就会被雷劈？真是怪了。”
圈子好奇问：“你以前还飞升过？怎么飞升的？”
回想往事，火烧在身上的痛让人心颤，云初然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摇摇头说：“往事不可回首，哎，天凉好个秋。”
圈子心道：什么不好学，学别人咬文嚼字，明明是个小姑娘偏学人家深沉。
圈子道：“为赋新强说愁，啊喂。”
云初然：“我不说是我不想说，关你什么事。”
圈子还以为她要来句诗词什么的，结果她直接回怼一句。
圈子一时无言，在心里嘀咕云初然没文化。
突然想起付夫人飞升前在她耳边说了些话，他好奇问：“付夫人跟你说了什么？”
云初然坦然道：“她和我说，我的记忆不全，是被人抽取过的。”
圈子恍然：果然跟他猜的一样。
瞟了眼狗子，见他耷拉着耳朵，圈子选择沉默。
“我也觉得我好像是忘了些事情，跟我徒弟有关的。但是……”云初然画风一转笑道：“怎么想也想不起就不去想，他到现在都没来找我，肯定是过得很好。他过的好，作为师父我是很高兴的。”
圈子瞟了眼狗子，不知怎的他心里反而不是个滋味。
他阅人无数，还是每一次见像狗子这么卑微的。
可怜的你师父真的只是把你当徒弟。
那边付丹青哭过后逐渐恢复，他拾起地上的白骨包好后放回到屋内。
云初然站在院中问圈子：“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去找白术？”
这时付丹青从屋内出来，神情落寂无声的走出院门，走到一颗海棠树下坐下，抬头看光秃的树枝，眼角落下两行泪。
云初然拿出块牛肉干，站在门后伸出半张脸问圈子：“他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傻？”
圈子道：“肯定是在想那个妖精，我说过的他跟妖精有奸，情，你不信。我说你师兄和付夫人有奸，情你也不信。现在我的话应验了吧，以我阅人无数的经验，付丹青现在肯定在想那个树精。”
云初然往嘴里塞了块牛肉干：“哦。”
在付夫人向他吐气后，他断断续续记起那段失去的记忆。
在他十二三岁时在老祖宗院外遇到一个小姑娘，她坐在树枝上藏在海棠花丛中探出个头问他：“你叫付丹青对不对？”
小姑娘长得俏丽可爱像是一朵漂亮的海棠花。付丹青只觉得她调皮怎就爬上树，见她是生面孔不是家里的丫鬟。只当她是哪些家调皮的孩子跑到他家里玩。
“你快下来，小心摔着。”
“不会的，不会的。”然而下下一刻，她没坐稳像一朵花似的飘落，掉入付丹青怀中。
开始就是这般简单，结束也是简单。
付丹青拉着她来到付夫人身边说要娶她。
那时候的海棠不会隐藏自身的妖力，付夫人一眼就看出。
人妖殊途，付夫人吸取了两人的记忆，付丹青忘了海棠，而海棠的攻力倒退到只是生出灵智的一颗树再也化不成人形。
付夫人忘了，海棠之所会化成人形，是因她与她离得近，沾染了她身上于天地初始就有的灵力，才会修成人形。
几年后海棠再次化成人形，只是这回她学会了把妖力藏在满院的海棠树内。
她就是个普通的侍女，没了记忆但她见到付丹青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他。
而付丹青从未正眼瞧过她，她想要更多，一次机会吸取了付夫人身上的法力。海棠身上的妖力来自付夫人，她更像是付夫人身上分解出的一种。因此海棠吸取付夫人身上的妖力轻而易举。
付夫人走之前把记忆还给了付丹青，他记起了一切。
而爱人变回了一颗树。
圈子看着付丹青道：“以我阅人无数的经验，他肯定是在想那个海棠精。”
说完，他化身成人形闪现到付丹青身前问道：“平凡的人类，你有什么愿望吗？只要把你的灵魂给我，一切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你。”
他外表绝美，又是身白衣，周身泛起白色微光似天神下凡，不带半分恶魔气息。话语轻柔温和沁人心扉，会让对方的思想跟着他走。
付丹青张口正在说话，云初然已经跑到圈子身后，提住他的后衣领拖他到两米外：“小心我打爆你的头。”
圈子哆嗦两下，化成圈子挂在狗子脖子上，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付丹青心中哀嚎：少了一个客户，心痛。
云初然拖他出了小院，来到付府大门外，四处不见白术的身影，担心地自言自语：“白术不会想不开自杀吧。”
圈子：“以我阅人无数的经验，他不会。他现在后悔死了，以我阅人无数的经验，你家二师兄极有可能黑化，以此走上复生付夫人的魔修之路。只要他为我献上他的灵魂，我可以满足他任何愿望。”
云初然一拳打在圈子头上：“你有完没完。”
圈子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嘟嘟囔囔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哦，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