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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开封忧伤之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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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你根本不是

    我梦中的你,我命中的你。

    你的影和影的你

    不曾重叠。

    也许我只是爱着你的影子

    因为它不会伤害

    不会撒谎,

    不会欺骗。

    周扬吐血了。

    苏菲当场晕倒过去,小雨忙扶住她,又是喊名字又是掐人中。小雅急昏了头,拿着手机对彦辉喊急救电话是110还是120,气得彦辉劈手夺过骂了声笨;欢欢吓得抓住我的手躲在我背后尖叫,整个屋子乱成一团糟。

    优优是个极识大体又极稳妥的女孩子,在这种乱场面里,却镇定地很。她一边让雷子将周扬放回椅子里拦住他们不要动他,一面吩咐保安将闲杂人都赶出去,留少数几个等救护车。

    刚才拉了玲子出去的立东瞧见里面势头不对,马上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欢欢呢,欢欢!

    他见欢欢躲在我背后毫发无损,才重重喘口气。

    我看见欢欢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不是哀伤和痛苦,而是高兴,是喜悦。这时玲子却也冲进店里,一把拉住欢欢的袖子,大声嚷着:都是你,都是你让立东甩我,你这个又傻又疯的傻丫头,你还我立东。

    立东脸一沉:别凑热闹了,你还嫌这里不够乱啊!

    欢欢放开我的手,拉住立东慢慢往外走去:立东哥,咱们回家吧,我饿了。

    他们便往门外走去了。没有什么留恋和牵扯。我看着他们的身影在乱晃的人群中,平静地像一叶孤舟慢慢飘去。玲子没有拦阻,却“哇”的一声哭起来:原来她不疯,原来她不疯啊!

    我忽然想起来立东几天前和我说过欢欢可能不是真疯的话来。立东说她知道我是玉宁,她也知道月芽在农历正月十三来市里并刻意提醒我。我又记得以前每当早上睁开眼,欢欢躺在我身边看着我的眼神都很清澈很透明,有时还有掩饰不住的红晕,那么看来,她的确应该不是真疯。我想,最有可能的是她接受不了亚宁去世和爸妈下调的打击,她以这种疯癫的方式逃避生活。这是人人都有的返回母体的意识,或者说是寻求无责任的童昧状态。

    现在看来,是立东又唤起她对生活的信心,也难怪在古玩店她敢当着玲子的面和玲子争论立东是谁的男朋友。我想,我现在该为她高兴……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撕心裂肺的急救车撕开人群驰进来,几个白大褂抬着两副担架下车朝这里奔来。一边跑一边喊:闲杂人让开,闲杂人让开。

    我想我是个闲杂人,便走出店外,玲子也跟着跑了出来。

    我站在店门外,看见苏菲被抬上去,小雨也跟上去。

    接着周扬被抬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清了担架上的周扬,那个印象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在我的脑海里一格一格慢慢播放:他仰躺在担架上,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像一张画了五官在上面的白纸;他紧闭着眼睛,那细而且黑的眼睛像一对黑的伤疤,触目惊心着;一头长碎凌乱得摊在担架上,一只手放在胸口,像要抓住什么,却总也抓不住,却又不甘心地拼命要抓寻。

    看着担架向救护车跑动,我感觉像向一口白色冰棺而去。

    周扬,我喊了一句,我想我要哭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恨你!

    雷子正要和彦辉、陈陈将周扬托上车,听到我的声音,他扒着车门愣了一愣。这时,那个先前给周扬夹菜的卷头发的中年妇女平姨,抱着周扬那件土黄色的羽绒服,匆匆跑出来,经过我身边时,狠狠啐了一口:扫帚星!

    扫帚星。呵呵。扫帚星!骂得好,骂得好啊!

    我想我真的是扫帚星,挨着谁谁倒霉。可能正是我,我的爸爸才含恨过世;因为我去北京,连累得亚宁和阿威丧命;因为我的冲动,害得欢欢差点疯掉;因为我的出现,将苏菲本来已经平复了的心灵的伤疤再一次揭起;因为我,周扬又一次心脏病突发。远的就不说了,就拿今晚来说,假如不是我出现在这里,说不定周扬他们可以过一个非常愉快的元宵节,可就是因为我这个扫帚星的到来,一切黄了。

    现在可好,周扬吐血,苏菲晕倒,剩下我一个没心没肺地站在这里黯然。

    我忽然极其失落地随拥挤的人流挤出清明上河园。在园子门外右侧的公路,有一排陈旧的水泥路障,像一块块的墓碑,蜿蜿蜒蜒到遥远的未知地方。也许尽头的尽头,就是死亡吧,我不知道。

    坐在路障的一个小水泥墩上,茫然地看着身边的车来车往,看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和步伐不一的脚。我也不知道现在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

    以前是有亚宁的三个遗嘱在,让我忍着一口气从北京杀回开封;当亚宁的遗嘱完成后,又有一个疯疯癫癫的欢欢让我牵挂;现在我还有什么生存的理由呢,亚宁的所有遗嘱都完成了,欢欢有她的归属了,我没有什么牵挂了。

    一时间,一种叫做失落的东西紧紧抓住我的心脏。那么疼。

    我想起在北京西站,抱着盛亚宁骨灰盒的背包登上火车时,看着车窗外送行的阿威那张绝望得近乎麻木的脸那刻,我就决定了,等亚宁的遗嘱全部完成,我就去找我的亚宁和我的爸妈。现在一切的时机都到了,盯着来来往往的红的黄的车灯,我幻想自己冲到车轮子底下时,在黑的橡胶轱辘下会盛开一朵怎样的血罂粟。

    而就在我起身要走到街中央时,一直在衣袋沉寂的手机忽然疯狂大叫起来:你快过来吧,扬扬醒了,非要见你。

    是雷子的声音。那么焦急。

    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接到雷子的电话后,会像一台发动的马达一样,拦辆出租,马不停蹄地冲到第一人民医院。

    来不及等的哥找零钱,丢下五十块钱就一路小跑到周扬所在的病房,还是那间病房,a区418,门上插着的病号牌显示周扬还是在这里。

    站在门口,却不敢用手推那扇门,怕看见的是电视里那样的情景:大夫摘下听诊器一脸无奈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里面却没有动静,似乎空了的。因为我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响,只能听见自己的大腿在抖。

    我颤抖着手,将门推开一条缝,往里面看。

    里面只有两个人。周扬平静得躺在床上,雷子坐在床边的一张木椅上,都没有说话。但我看得见周扬一双细细的眼睛却睁着。显然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怎么还不来啊,周扬忽然说话了。

    雷子说这就来了,这次我不骗你,他肯定会来的,说不定现在就在门外准备推门呢!

    周扬忽然孩子似笑了:那你去拉开门看看去。

    孩子气!雷子摸了摸他的头发:他要是真来了,怎么会不进来呢,逗你玩儿呢,再等一下吧。

    周扬哦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他又问,万一他不来了怎么办。

    雷子沉默没有回答。然后他说:扬扬,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看周扬点了点头,雷子才说:为什么在咱们回开封的车上,你非要去帮玉宁并竭力和他套近乎呢。

    周扬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他挺可怜的,他人也很好……

    撒谎!雷子正色地说:你没有和他处过事,怎么会知道他好不好!

    周扬想翻个身却给雷子摁住了,他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撒娇地对雷子说:别问了好不好嘛,人家要睡觉了!

    这让我想起亚宁老对我用的糖衣炮弹的招数来,都那么撒娇,那么赖皮。

    不好,雷子摇了摇头。

    我不说,我睡了。周扬闭上了眼睛,神色倔强着。这样看起来更像我的弟弟亚宁。

    雷子说那好,我明天就回学校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吧!说着站起身来。

    不要啦!周扬突然睁开眼喊住雷子:我告诉你就是,我,我觉得我喜欢上他了。

    后半句小得几乎听不见,但雷子显然吃惊不小,他拉过椅子又坐回床沿,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周扬,一字一顿地问:扬扬,你是gayay?

    周扬怯怯地点了点头,眼神闪烁地像头被捕获的小兽。

    雷子“甫”地站起来,把椅子都带倒了。他显然很生气,一副难以置信并且极其生气的样子。他狠狠地咬了下牙,将火气压了压,但语调是那样低沉却恼火:多久的事儿了?!

    周扬说去年的大一暑假,我去浏览几个同志网站,就……

    就成gayay了?

    雷子似乎轻描淡写地问,却反手一巴掌抽在周扬苍白的脸上。顿时周扬的脸,一片通红。我看到周扬的泪水马上从眼睛里滚出来,一脸的委屈写在上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出口气,轻轻问:雷子,我们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谈吗?

    雷子一把扯过刚才倒在地上的椅子,往床前重重一顿:谈,谈吧,我坐着好好和你谈!

    周扬不再撒娇,平静地说你不要这样,我只想和你谈谈我真实的想法。

    雷子冷笑了:谈个屁谈!你再给我提玉宁,我就立马走人,让他来照顾你好了,省得我跟着你受那个恶心!我说你怎么就缠着他不放啊,不是你现在躺在床上,我早给你一顿好揍了!兄弟,你怎么也得为我想想,你爸把你交给我,我就得对你负责任,万一他知道我把你带成了gay,你爸他会怎么看我……和你!

    那有什么了,他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没准我还真看上你,就跟你过一辈子呢。周扬嘴上毫不示弱。

    雷子“切”了一声:过一辈子?!得了得了!我问你,你知道人家玉宁是不是gay啊就死缠烂打的,万一他不是,你图个什么!

    他是,他绝对是!周扬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gay的眼光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一看就可以……少扯淡!雷子又站起来吼道。

    你怎么可以和我爸爸一样专制!周扬也大声顶了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吃玉宁的醋吗,你跟了我五六年不是想和我好是什么!

    雷子又羞又怒,抬手又要打他,却没能下手:好,我走,我走行了吧,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脸!说着他一转身就往门口走,我看见他眼眶里满是明晃晃的泪水,马上要决堤。

    周扬的声音顶得高了,马上剧烈咳嗽起来。雷子止住了脚,犹豫了一下,又转回去,揽住他的肩膀,语气稍稍转和,轻声说对不起扬杨。

    别碰我!周扬大声喊。旋即又咳嗽起来,满脸涨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周扬和雷子发脾气,原来这孩子倔强起来,和亚宁那么像。

    我不想他们因为我闹到很僵,毕竟周扬还需要雷子这个精神支柱。我不太可能会作周扬希望的那种人,不会做他的bf陪他过一辈子,假如是,他的合适选择也只能是雷子。

    我轻轻推开门,看着有点惊讶的雷子和周扬,尽量用最淡淡的语气说:对不起周扬,我不是你想象的gay,你看错了。

    说完不敢再看周扬和雷子的表情,转身就下楼去了。一步一步很沉重。而一出病号楼,我马上撒开脚飞跑,让疲倦填塞我混乱一片的神经。

    我要健康、幸福、快乐的生活,不要撕心裂肺,不要灰暗阴冷,不会再堕入那个圈子和那种关系了。

    边跑,边这样告诉自己!

    我回到位于南关区的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院门却从外面锁着。

    打开门进屋,开了灯,卧室里没有一个人。在卧室的床头那张老梨木桌子上,放着亚宁那部银白色外壳的摩托罗拉,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纸,字迹很清秀,墨迹还是新新的颜色:玉宁哥哥,我和立东哥走了。我们回我爸下调的尉氏县城的水闸。我爸给立东哥承包了几块鱼塘,就快跑成了。亚宁哥的手机我放在这里了,以后你有空来尉氏玩,对了,枕头下面有我留的一封信。欢欢。当晚九点。

    我明白,当他们从清明上河园回来,留下这张纸条便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立东这么些日子的精心照顾下,欢欢已经完全接受了立东,看来杜叔也接受了他,还为他在尉氏承包了鱼塘,不用再要他母亲摆小摊卖水果养活他。

    我翻开枕头,果然有一封信在那里,坐在床沿,就着台灯淡淡的灯光,打开那封信来:

    玉宁哥哥:

    见信如晤。首先原谅我一直在隐瞒着你,我并没有疯。只是把你当成亚宁哥哥来看,给自己一个奢华的梦境。虽然你也那么疼我爱我,但是你不是亚宁哥哥,你从来不带我去打台球,从来不问我的学习成绩,你也不知道我的生日。你很忧郁,这是我不喜欢的,我喜欢的是亚宁哥哥那样的有活力有朝气。

    其实我也知道,亚宁哥哥就没有爱过我,他和你一样喜欢苏菲。但我还是要考北影,能和亚宁哥哥考一个学校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你不知道,当初亚宁哥哥告诉我他喜欢骨感的女孩子时,我就拼命减肥,不吃油腻,一天一顿饭甚至连盐都不吃。我终于做到了亚宁哥哥说的骨感女孩,但亚宁哥哥对我来说,始终是个可望不可及的梦。我看得见,却触摸不到;当我以为自己快要触摸到时,他却又忽然从人世间蒸发掉了。玉宁哥哥,我不想再去追亚宁哥哥那样辛苦了,我要爱我的人,因为去追我爱的付出的太多太辛苦,所以我选择了立东哥。

    尽管立东哥并不优秀,而且有点无赖有点痞气,但他孝顺,也很懂得疼人。在你回去接月芽的那晚,他带我去吃了麻辣烫,还领我去打了台球。那晚我们玩的很高兴,回来他陪我说了一夜的话,他告诉我他喜欢在我家楼下听我叮叮咚咚地敲击扬琴的声音,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最爱听的声音。

    在你不在的那几天里,他带我去看他的母亲,一个守寡二十几年的女人,一脸雀斑,很慈祥。小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整天骑着三轮车卖水果的女人,当我真正面对她,却发现她真的是个好母亲,勤快,疼孩子。她给我作了好大一碗荷包蛋,我怎么也吃不完。

    我告诉了爸我要和立东做朋友,爸说只要我不后悔他也没意见。我怎么会后悔呢,找到一个从小就爱我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爸给立东承包了几十亩鱼塘,让立东的母亲也搬了来,乐乐太小不会干活,立东正好成了爸爸的帮手。我们回去后,我会去尉氏高中插班,不再考电影学院了,去考一个水产大学出来,然后和立东一块种藕养鱼,一块孝顺彼此的大人,住在那个宁静的乡下,远离城市的喧嚣和心计,做一种心情淡泊的农民,快乐一辈子。

    玉宁哥哥,我还有件事情告诉你。假如我们的那一次,万一我肚子里有了,我会把他/她拿掉,你不会介意吧,因为我还要上学。我劝你也去上学或学一门技术,作个普通的人,你会过得快乐许多。你不要真的去流浪,我觉得那样你会很苦。

    还有了,既然亚宁哥哥让你把他骨灰洒到黄河滩,我劝你还是按他的意思吧!那天我真的梦到亚宁哥哥了,他要我告诉你,他不要你把他葬在你爸妈的身边,也不要你把他骨灰留在你身边,他要自己洒在黄河滩上。他既然这样决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想他是不敢面对你爸妈的缘故;他也不要留在你身边,可能是想让你摆脱他去世的阴影好好地活着。你经常劝我的,自己不要再给自己压力,这次你也要是哦。

    仅供参考吧,我走了,再会。

    落款是欢欢,日期是去清明上河园的前一个中午。看来她早有这步打算了。这样也好,这样免得她留在我身边每当看到我就想起亚宁,无端地勾起她的伤心。走吧,虽然有愧疚在心里面,但还是为欢欢能有这样的结局而高兴。

    将厚厚的几页信纸放下,我轻笑了。

    我仿佛看到在那一片片波光滟滪的湖面上,有白的鹭在飞。大片大片的碧绿的荷叶在夕阳下招展,湖面上,一个健硕的身影正往塘里撒着鱼食,湖的边上,一个穿及地白长裙的女孩子临水坐着。

    在她面前,是一盘美丽的蝴蝶琴,琴声叮咚地向湖面上飘。她遥望着她的塘水,她的立东,她轻轻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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