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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开封忧伤之听说你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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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你来过

    在我熟睡的时候

    你走得我也不知道

    正如你来得轻轻悄悄

    你掠走了我的梦

    却又轻笑着抛在风中

    当我从醉的梦中惊醒,周扬雷子他们都已经悄没声息地走了,连欢欢也不知去向。

    打电话给周扬和雷子,周扬关机,雷子说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有见到欢欢。我有点后怕,因为欢欢这几天情绪一直不稳定,甚至在此之前她还有过上吊和绝食等异常举动,我真怕她想不开出什么意外。

    杜叔临走前让我劝说并照顾欢欢,可我对她做的这是什么事情呢,不但深深伤害了她,更是无脸面对杜叔杜姨。

    我不敢直接告诉杜叔欢欢失踪了,便竭尽全力先自己找一找,真找不到了也只有硬着头皮告诉杜叔。我想了一下,除了大相国寺和南关区她形体老师那里,她应该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把电话打到相国寺空慧那里,秋明接的电话,说是欢欢自从上次走后就再没来过;给她的形体老师打电话,那女老师说原本打算初三开始训练的,可是她一直没有来报到,只是除夕那晚发了个短信说不考北影了,你说都训练两年了说不考就不考,这叫什么事呢!

    挂了电话,我心里只剩最后一个假设:看来她回涡河水闸找她爸妈去了。

    忐忑不安地拨通杜叔的电话,杜叔劈头一句就是:大宁,你妹妹她还好吗?

    听这话音,我就知道欢欢没有回去,便竭力平静地说挺好的,便匆匆挂了电话。

    欢欢能到哪里去呢,我问自己。

    更令我担心的是这阵子,开封和郊县之间有一个越传越烈的骇人新闻:说是春节期间,有一个号称“铁锤杀人狂”的变态杀手流窜作案数起,手段都是借口要饭讨水之名潜入人家,再用随身携带的大铁锤击杀人家全家人口,手段不可谓不用其极。据传,此凶手一脚跛,拎一盛放铁锤的编织袋,见者务要及时报警,同时各自注意自家门窗云云。

    看来还真有这等事,因为小区已经组织了夜间巡逻队值夜,第一二三层楼的居民家家窗子上安上了钢筋框。一时人心惶惶。

    我担心欢欢,于是经过小区的每一个垃圾桶和阴暗角落我都会留神看一眼,生怕欢欢被四分五裂地躺在那里。好在每一次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便拿“nonewsisgayoodnews”那句老话来安慰自己。同时,一个人悄悄加紧寻找她的进程。

    欢欢消失的第三天,雷子打来电话说玉宁你到凤鸣茶楼来,我跟你说点事情。

    我脑海中浮现那晚他以周扬的身份和我短信聊天到天亮的事情来,我想我已经告诉他我所有的事情了。他既然知道了我几乎所有的一切,那么他就完全有理由进入我的生活。

    我答应了他。

    凤鸣茶楼是一座仿古建筑样式的茶座,位于繁华地段的梁苑路上。

    一楼柜台顶的木栅栏上挂满了名茶茶谱的价码,木的圆柱和雕花楼梯扶手上挂满了麦秸编织的古香古色的方胜和塑料灌制的葡萄藤、辣椒串和大大的菠萝。在二楼的木廊上,两个穿大红紧身唐装的女孩子在弹奏古筝,一个长发披肩,睫毛又黑又长,有点微微卷曲,看上去十分耐看;另一个明眸善睐,手指灵活而准确地在漂亮地筝弦上划来划去,满楼的寂静里飘荡着潺潺流水一般的声音。

    我忽然想起妈妈,很小的时候我们跟妈妈去少年宫,妈妈穿着素花的旗袍,坐在飞弦若拱的螺钿红木古筝前,修长的手指缠着玳瑁指甲,整个大厅里满是那悠扬的乐曲声。每次她下了课,我和亚宁都会跑进去,用手拨弄那古老的乐器,发出铮铮的声响。

    想什么呢!一只手放到我肩头上。

    一回头,看见那张黑黑的脸。是雷子。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显得特别白的牙齿。

    我等你很久了。他说。

    跪在日式的蒲草榻榻米上,身穿和服的侍应女孩跪在矮梨木雕花桌前泡茶。看着那个女孩一双手灵活地沏茶、冲水、分茶,有条有理而且从容不迫,看得出她在茶道上颇有工夫。洗了三遍茶,她才在樨木碗里各自以七次冲入三分之二,退出去了。

    我们相对着,谁也不说话。因为没必要客套什么。他知道了我的一切,本来我是要告诉周扬的东西却给他阴错阳差地照单全收了。

    我知道世上有一类人,他们是心照不宣、心有灵犀的。他们只要互相看对方一眼,就知道他们出生前就是认识了的,根本不需要费尽心机去拉拢套近乎。就像我和秋明、雷子和周扬,以及在北京时的阿威、小玉与安安,就是这样的。根本不用说什么,却可以在相对的目光中深入到彼此的内心深处,并且得到最安抚的幸福。

    我还记得安安告诉过我,有的朋友需要一辈子的灌溉培养,有的天生就是认识了的。

    我问了句天生就认识了的雷子:周扬没来?

    雷子啜了口茶,茶雾氤氲着,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有点模糊:我正是要和你说周扬的事儿。

    他怎么了。我问。

    雷子又啜了口茶,将茶碗在手里细细把玩说:玉宁,在我说的过程中你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讲完之后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当然我是不会强迫你的,这完全看你自己的心意。

    他见我默许了,便眯了眯眼,眼睛里浮起一层淡淡的哀伤:扬扬是我在开封一高认识的铁哥们儿,我刚认识他时,并不知道他父母已经离婚,更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周副市长……

    我一惊,一股冷气直直穿过脊背:周扬是周副的儿子,周扬就是逼得我爸爸跳楼的大恶人的儿子!

    我眼前有点发黑,仿佛看见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爸爸,仿佛看到妈妈那双绝望的眼神。

    将唇咬破了,一股咸腥的味道在舌尖打转。却没有吱声,任雷子说下去。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脸色,便故意低了低头,接着说:……当时我刚从农村考到这所重点高中,同学几乎都是市里头的,他们都很看我笑话,只有扬扬和我合得来。扬扬人很内向,很善良,也很脆弱,对别人永远不设防,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这样,没有改变过。从那个时候起我们关系就很好,并有意无意地庇护他,像对待我的亲生弟弟。后来我认识了他的父亲,周副市长,周副说我比较懂事,就让我照顾扬扬,并让我从潮湿的学生宿舍搬到他家里来住。

    原来扬扬的妈妈因为周副有家庭暴力倾向而同他离婚了,周副也没有续弦,就落下扬扬没人管没人问的。也许你不知道,扬扬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没人管,周副政府里的事情又太多没时间照顾他,周副就把扬扬托付给我。

    高中三年,扬扬对我很依赖,一直到我们一块考上中国人民大学。可自从年前在火车上撞到你,他开始着魔了。他先是为打翻你的骨灰盒内疚,后来又说你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一定要认识你,我这才发现他对你是产生爱慕情绪了。尤其是我将你给我说的事情讲给他听,他便死活非要见你,我就自作主张地安排了那场先斩后奏的晚会,——对不起,事先没有和你商量,还要谢谢你的配合,那晚扬扬玩得很高兴。

    他忽然有点失落的神色,怔怔地看着那只茶碗,像丢失了最心爱的东西一般。过了好一会,他才苦笑了笑,接着道:还说扬扬。扬扬的病是先天性的二尖瓣膜狭窄,做过七八次手术了可都不管用,医生在他小时候就说他活不过十九岁。今年扬扬已经二十了,也就是说,现在他活的每一天都是熬的,年前他因为在剧院门口等你感冒了差点没有要了他的命,刚刚好转,却又因为在你家那场聚会大病一场。

    原本我是想把扬扬托付给你的,因为他和我说了他喜欢你,说你腼腆、秀气,他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可我们在你父母卧室住的那一晚上,无意间发现你父亲就是前两年和周副闹得满城风雨的张轩。扬扬那晚本来已经喝高了对身子不好了,又加上看见你父亲的遗像,当即就昏死过去了,直到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没睁开眼,不然我们不会第二天不辞而别。医生说这次恐怕扬扬挺不过去。

    他看了我一眼,舔了一下嘴唇,似乎作了好大的决心,才对我说: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扬扬没有几天活头了,你愿不愿意在医院照顾他几天!

    雷子说完,泪水已经吧嗒吧嗒顺下巴往桌面上砸,他一双眼无神地盯着手中的茶碗,像是忽然间没了理想和精神支柱一般茫然。

    我没有打断他一句话,因为我的脑海已是一片混乱,我难以用语言反抗或者争议什么。

    珙花木廊上的那两个女孩在弹奏快曲《将军令》,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铺天盖地而来,重重叠叠的轮指要将人的魂魄压迫疯狂、灰飞烟灭。

    只想逃开。我推开茶碗,踢拉着鞋跑下楼去。回头看见雷子站在走廊上,双手撑着栏杆,满脸的哀伤。

    回到家,发现杜叔和我家门口的楼梯拐角处,蹲着一个瘦瘦的身影。

    我还没有看清是谁,那个身影已经怯生生站起来:玉宁哥哥,我饿。

    我看了她仰着的脸。是欢欢,是我几天来辛辛苦苦找寻的欢欢。才短短几天功夫,她的脸就瘦了好多,一双大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我拍拍她的背,故作轻松地说傻丫头跑哪里去了,然后自己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了。我想起“铁锤杀人狂”的新闻,一阵阵的心悸和后怕让我感到,欢欢能平安回来,真好。

    忙将她带回家,给她煮了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看着她狼吞虎咽的馋模样,我一阵阵地揪心。对她说慢点吃慢点都是你的,她却更加饕餮,转眼间,冒尖一大碗面已经落了肚,风流云散。

    还有,她说。嘴上满是油汪汪的光。

    我忽然注意到在她的脚下有只小包,是她平时惯用的小包,很可爱的一只毛毛狗形状的卡通包。拉链似乎坏掉了,看上去像裂开的大嘴。包里面露出一件黑黑的匣子一样的东西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的。我上前要去拉那个包包,欢欢却神经质地跳起来抢过包藏在身后:不许你抢走亚宁哥哥,不许!

    吧嗒,那黑匣子因她将小包在背后拿颠倒了而甩落到地板上,我看清理那只漆黑发亮地盒子。黑的陶盒面上,银丝盘绞成一枝连体的玫瑰,玫瑰中央嵌着的照片上有个漂亮的男孩子在笑着:那黑得不能再黑的眼瞳和白得不能再白的小虎牙,看得让人心疼。

    那正是亚宁的骨灰盒。

    啊!欢欢疯疯癫癫尖叫一声,转过身蹲下去就要抓那只骨灰盒。

    走开!我猛地大吼一声,竭尽全身力气。我听见了自己嗓子里愤怒的颤抖和心疼的哭泣。

    欢欢被吓住了,缩回了手,蹲在地上双手扶膝看着我,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鸡。

    我跪倒地上,把亚宁的骨灰盒用颤抖的手捧起来,一低头,有一串泪水打在亚宁的照片上,我抬起袖子去擦拭;还没有擦干,又一串泪水落下。就这样我一直擦,泪水一直落,直到我最终恸哭一声抱着骨灰盒趴在地上失声痛哭。仿佛又回到那个四合院里,我用双手抱起亚宁的已经僵硬的尸体,触摸到的是他那和水泥地一样冰冷的脸。

    欢欢看我哭了,她也神经质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亚宁哥哥告诉我要去黄河滩,我就带他去,到了那里又冷又没饭吃,亚宁哥哥让我回来找你我就回来了。玉宁哥哥你要是难受你就打我吧,别再哭着让亚宁哥哥难过了,怨我了,全怨我!

    说着她伸手去揪自己的头发,直似疯了一般狠命打自己的脸,刚吃下去的面条给吐了一地。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喊叫,看着她怪异的癫狂的举动,我吓了一跳,忙拉住她:傻丫头,干什么啊你,玉宁哥哥谁都不怪!

    她忽然止住了哭,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突然手舞足蹈:你是亚宁哥哥,你是亚宁哥哥,嘿嘿嘿嘿。

    一阵凉意扑面而来。我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神,那么空白。瞳仁里弥漫着一种肆无忌惮的疯癫。

    疯了。看来欢欢真的疯了。

    现在状态的欢欢真的让我很头疼,我不知道要怎么向杜叔交差。

    晚上好不容易哄她睡着,我才躺到乐乐卧室的床上,静心想一点事情。

    首先,最棘手的还是我没法去见杜叔了,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在我手里疯掉!

    其次,我肯与之推心置腹的铁哥们周扬,他的父亲竟然是害死我爸爸的大恶人!我和亚宁在心里面不知道咒骂过那个大恶人多少遍,现在却要我去照顾他的儿子,难道我欠他的么!

    但一想起周扬,我就想起亚宁。在亚宁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他、保护他反而给他施加压力,直到他默默丧生;我怕我再这样对待周扬,一旦周扬也离开,我会背负两份罪孽,内疚将与我生生世世纠缠不已。可一想起我的爸妈,我又实在接受不了去面对他的父亲周副。不是他,爸爸不会含冤累命、妈妈不会那么快去世,不是他,我们家不会一贫如洗,害得亚宁去做那种行当从而走上那条不归路。

    想到亚宁,却又忽然想起隔壁的欢欢来。我很不解,自从我将亚宁的骨灰盒从老家带回来,我就把它藏在了床底下的衣箱中,除了我应该没人知道的。欢欢又怎么会知道骨灰盒在哪里、并且用菜刀劈了我的箱子?!难道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是亚宁和她说话要欢欢带他去黄河滩么?

    按照亚宁的遗嘱,我的确是该将他的骨灰撒到黄河滩的。他有三个遗嘱,第一,是将骨灰从北京带回来,撒到黄河滩;第二,劝欢欢忘了亚宁好好活着;第三,让我把一封信交给苏菲。

    如今,这三件事情我一件都没有做到,不知道亚宁在天之灵会不会埋怨我!我只能对亚宁说,前两件事我没办好,但我会把第三件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来补偿!我一定会替亚宁对苏菲说出亚宁这辈子都没有说出的那三个字,让亚宁在天堂看见人世间有一个圆满的句号在闪闪发光。

    亚宁曾经是那么地爱苏菲。据我所知。

    想好明天去找苏菲,心中才稍稍受安慰了一点。

    意识渐渐模糊了,也许是快入眠的缘故吧……苏菲?苏菲!半睡半醒间,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水袖翻飞的曼妙身影,一缕清凉的唱腔,从那双深深的酒涡里飘出。

    台下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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