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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北京诀别之淡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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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最喜欢哪种淡蓝

    你说那是记忆的颜色,

    像我们的约定

    当炫暗的风拂过漫的春夜

    我们用疲惫来祭奠拥抱的曾经

    你的髑髅纹身是那种淡蓝

    虚无缥缈得如一枚生死契章

    当我在昨天回眸

    看见你刺青里的绝望的弥漫的哀伤

    小红拉着我快步向珠宝城中央的旋转舞台走去。

    一台漆黑的三角钢琴立在台上,天花板只打下一柱柔柔的白光,照在弹琴的女子身上,手上。钢琴女子穿着一条及地无袖的白绸裙,做工异常精细。她更引人注目的是佩戴着的金伯利三件套,钻石璀璨的光芒和悠扬的琴声,给人一种华丽的享受。她正弹奏着德彪西的《棕麻色头发的女孩》,让人觉得她就是乐曲中那个典雅高贵的女孩子。

    围观的人频频微笑,点头,暗暗赞许。

    钢琴女子一抬头,看见小红。小红俏皮地向她竖了竖大拇指,她点头笑了笑。

    就在她和小红点头微笑的那一刻,我看清楚了这个女孩子修长的眉毛和舒淇一样性感的嘴唇。

    是若瑄,那个在北影夜校导演班给我留下印象很深的女人。

    但是,我怎么也把那个说脏话、烟不离手的若瑄和眼前这个高贵脱俗的钢琴女子挂上钩,我宁愿我看错了人,因为我不想印象中那个风尘模样的女人玷污了眼前的可人儿。

    一曲既终,钢琴女子走下台朝小红而来,满眼角都是清纯的微笑。不知道她和小红说了句什么,小红对我说了句等我,便随她有说有笑地进了大厅的里门。不一会儿,小红自己出来,她胸口别着一枚蛇形的别针。她径直向钢琴走去,一名保安匆匆赶上去,小红指了指胸口的别针,保安便陪着笑退下了。

    看来,小红要弹一曲了。

    果不其然,小红先打开十指熟悉一下指法,然后叮叮咚咚弹了一曲人尽皆知的钢琴小品《致爱丽丝》。稍懂音乐的人都知道,越是大家都会的曲子越难弹,因为你哪怕有一点点瑕疵别人都可以听出来。可是小红似乎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是微闭着眼,心平气和地弹着。我注意到,小红的十指指甲修剪得极短,看得出是一双常弹琴的手。

    当她弹完贝多芬的这首曲子,周围并没有掌声,哪怕一个也没有,这并不是说她弹得不好,而是在这群颇有修养的人士中,那些微笑的赞许也许已经是最高的赞扬。

    小红一曲弹得得意,便当仁不让地又弹一曲《土耳其进行曲》。

    这时,那个钢琴女子在我旁边轻轻叫了一声:小chu男!

    这一句,一下子把我印象中的若瑄和眼前的她有机统一起来。我转头看她,她衣服还是那件白绸的百褶裙,只是她已经褪去了三件套,倒平添了一份朴素和清艳。她的目光含着微笑看着台上的小红,口中却是和我说些和她外表不相称的话,若是单看她的表情和神色,你会以为她说的是句“你好”之类彬彬有礼的话,而不是一句小chu男。

    倒会装的。我心说,却也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下来了!

    烟瘾发了,拉小红挡一阵子!她脸色平静地说,头也不扭一下,眼睛看着小红,眼角挂着清纯的微笑。

    怎么不去上课了最近,我和你龙哥挺想你呢!她依然只动嘴唇没有其他表情,让人觉得不是她在说话,而是有人在她后面放录音机。她那蒙娜丽莎般的深情压根没有变过。

    我说我接了部电影,没时间去了。

    她轻轻说了声小子挺能耐的哦,手机拿来。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还是将手机递给她。她接过去:有空联系吧,我和你龙哥的电话都存进去了,你丫长得跟万人迷似的,不让咱亲近亲近,咱心里可不平衡着呢——呵呵,玩笑了,不和你说了,小红这丫头今儿吃兴奋剂了似弹着么铿锵的曲子,再不拦她恐怕《斗牛士之歌》都要弹出来了。

    果然,《土耳其进行曲》激烈铿锵的旋律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这种旋律和大厅里柔和恬静的气氛极其不协调。小红可不管这些,将左手的和弦砸得足份足量。一曲弹完,若瑄马上上去,小红才不甘心地下了来。

    小红兴奋地挽住我的胳膊:玉宁哥,我弹得怎么样!

    我撇了撇嘴:好钢没有用到正刃上!人家好端端的气氛给你搞得斗牛场似。

    小红仰着红扑扑的脸:我高兴嘛!然后拉我往别处逛。

    没走多远,小红说咱得回去,若瑄姐的工作牌还在我这里,忘记还她了。说着摘下胸口那枚蛇形别针跑过去,轻轻放在钢琴平滑的发音箱上,看上去像一块黑绸上嵌着的一粒晶莹的钻石。蓦然间我看见,若瑄正弹钢琴的右手雪白的手腕上,有一只蓝色的蝴蝶刺青,极其哀艳动人,张扬着一种绝望的美丽。

    那样蛊惑的蓝。蓝蝴蝶刺青。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撞击美。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逛了,因为家里面的事真的让我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小红见我执意要回,便听话地说好吧。

    到家时,只有亚宁和大伟在,阿威和小玉出去了。亚宁睡着,而大伟瞧神色像在焦急地等什么,他一个劲地喝冷饮,喝得一会儿一趟卫生间,回来接着喝。

    我坐在亚宁身边看《那时花开》的剧本,小红打扫床前的垃圾。当她将床前那堆黑焦焦的东西扫进簸萁中时,我瞥见一块没有烧完的硬纸板,上面还套着黑泡沫塑料封皮,像亚宁的日记。我说等等,便伸手从垃圾中捡出那块硬纸板,大伟却夺过来说你干嘛啊,脏死了。

    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大伟跳起来抢接:喂。

    我低头看了看这块纸板,确定是亚宁日记本的封皮。

    看来亚宁已经将日记烧掉了的,他是怕我看到什么东西,或者是他知道了我看到了他的一些东西。

    我看了眼亚宁,他似乎仍在梦中。稍一迟疑,小红已经将那块纸板从我手里取走丢到簸萁中,端着往厨房的垃圾桶去了。

    一整天没有阿威和小玉的影子,不知道他们上哪里去了。问亚宁和大伟,他们说一会儿就回来,可一直到黑他们也没有回来。

    晚上亚宁可以下床了,额上的红肿已经消褪不少,只是还是油亮鲜红的一片,十分刺眼:在那片红肿之上,一片指甲般大小的黑脓痂,便是那枚烟花烫了。

    几个人围着桌子吃晚饭时,大伟在桌子下踩小红的脚,这一点我透过玻璃桌面看得很清楚。小红自从珠宝城回来没有看见小玉,眉目间就有种挥之不去的忧虑。小红抬头看了看大伟,大伟似乎漫不经心地用餐巾纸擦嘴:想什么呢你,还不赶紧吃饭,你玉宁哥不是在你跟前吗,况且,小玉姐又不会有什么事!

    我听得出来,他最后一句话才是话题的重点。小红显然这点比我更清楚,她听了大伟这番话更不安了,却似乎当着我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在桌子下面踢大伟,大伟还是悠闲地夹菜吃饭,仿佛小红踢的不是他的腿。亚宁倒是不住地看我,却又不说话,心思也全不在吃饭上。

    这群古怪的人,分明他们闪烁的表情和话语中,藏着一个秘密,即使不是秘密,也是不想让我知道的。

    几个人正各怀心思地在餐桌上斗智斗勇,门铃忽然大响。

    小红将筷一放,喊了句他们回来了,便急急忙忙跑出去开门。我们也跟出去,门大开,防盗门外并没有小玉和阿威的影子,只有一张娇美玲珑的脸。

    是苏一。

    小红问你找谁。苏一说威威和宁宁在家吗,我是威威的新的经纪人。

    我连忙起身答了声在,小红悻悻地拉门让她进来。

    苏一在沙发上坐了说:玉宁,我想给你说点这部戏的事。是这样的,剧组在剧情方面有所增删,喏,这是新剧本。还有,下周一准要去河南林州采景并在那里拍一部分戏,希望在剩下的这几天里你和威威好好看看剧本,入入戏,再把该用的东西收拾妥当。没事的话就到公司和其他演员对对台词,这几天可一直没有见你们的影子,田导都有意见了呀!

    苏一交待完了就要走时,才奇怪地问亚宁头上怎么了。亚宁口气轻狂地说是阿威整的,你早晚也会有。说得苏一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便不再理亚宁,下楼去了。

    亚宁说哥你怎么不送送苏一姐阿,苏一已经走到电梯里面,说,不用啦,我司机在下面等着呢。说着,电梯门合上,指示灯一红一红地往一楼坠去。

    当夜小红和大伟都没有走,大伟在沙发上看了一整夜的mtv,到了天明才眯了一会儿;小红安排在客房,可她也没有睡,跑到阿威的卧室坐在电脑前面玩了大半夜的火拼俄罗斯。我几次从梦中醒来,听到的都是客厅内沙哑的欧美歌曲和隔壁清脆的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从亚宁的呼吸我可以判断他也没有好睡,因为入眠的人呼吸会长而且轻,即使吹到脸也只是微微的酥痒;而亚宁的呼吸特别浊重,这表明要么他是在做噩梦,要么没有睡着,而他的身子却又不僵硬,也没有出冷汗,显然不是在做噩梦。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是:他压根没有入睡。

    看来,他们都有心事。

    我开了灯,柔柔的灯光下,亚宁的眼睛果然是睁着的,眉心一颗烟花烫,触目惊心。

    我问亚宁怎么了,亚宁眨了眨浓密而又修长的睫毛说,哥,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好啊,你讲。

    亚宁想了想:还是不讲了!说着便把头拱到我怀里,像头刚出生的小猪。

    我笑了说,我怎么感觉你变得越来越怪了!

    亚宁笑着默认了。

    哥,亚宁把脸埋在我胸口,瓮声瓮气地问: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很幸福。

    很幸福啊,我说:不过,总让人有一种空洞洞的感觉,总让人觉得现在拥有的这一切有点突然,也有点假!亚宁,咱是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家里走出来的孩子,现在却一下子住上租金几十万的房子,吃的用的也是相当奢华,换成你你不感觉很奇怪吗?亚宁,我总感觉你在刻意给哥营造一种平和的气氛,我却可以感觉到这股平和下是一种不安的暗流……

    得了得了,亚宁抬起头笑着说:说这么煽情,作诗啊你!别瞎想了,上天给你什么你就尽情享受什么好了,这叫做顺天道、得民心。

    他将那句话最后一个“心”字拖得极长,一股北京大爷的痞味。

    哥,亚宁静静地问:假如有一天你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情,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发现这句话,是亚宁第二次问我。

    我说那要看情况,比如……

    我还没说完,亚宁已经把头埋在枕头里,像受伤的小兽:那还是可能了!

    我笑着揉他的脑壳:我是说,比如,除非你不让哥跟你。

    亚宁一咕噜爬起来,跪在床上说:不会的不会的,我这一辈子不要老婆也得要哥。

    我骂他一句傻子,搂着他靠在床头上,伸胳膊给他枕着:亚宁,说什么傻话,哥又不能给你当老婆——哎,对了,苏菲的电话号码上回我去天鹅饭店之前不是给你了吗,你有没有和她联系啊!她好像一直都在豫剧一团,挺有能耐的,作我弟媳妇我看着心里都舒坦。

    亚宁咬了咬嘴唇,眼神狡黠地说:你看着心里舒坦你倒是去追她啊,没见过你这种哥,明明是自己喜欢人家苏菲,却以为别人也喜欢,非要拱手让给我,你当我是收破烂的啊,我才不要呢。

    我明白,亚宁是喜欢苏菲的,我敢打包票,据我所知,亚宁从小到大只喜欢过苏菲一个女孩子。不可否认,我也是极喜欢苏菲的,但我更不可否认的是,我更爱亚宁,为了亚宁,我可以放弃这场追逐。

    我觉得这点我有点像《书剑恩仇录》里面的陈家洛、苏菲像香香,但是亚宁死活不肯作乾隆,因为他虽然也喜欢苏菲,但他却不去竞争,甚至提都不提,并刻意回避一切关于苏菲的话题。我们谁都不肯享受自己的幸福,给对方失落,就这样直到我们互相推让中,苏菲对我们两个都极其失望了并作了别人的女友时,我才明白爱与被爱都是一段艰辛的旅程,一不当心便在路上拐了个弯,和你心爱的人擦肩而过,南辕北辙。

    显然,当时的我们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亚宁忽然好玩地说哥,我给你看件东西。说着,只穿了条粉白的底裤跳下床去,到床头橱里翻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是我来北京之前,欢欢让我捎给亚宁的。

    你看看,亚宁忍俊不禁地说,像看了一个极其诙谐的笑话一样。

    我正要去接,他却又收回去丢到桌子上:还是我告诉你得了,欢欢这小丫头竟然会看上我了,还要我等她考北影,呵呵!

    我也笑了,因为在我们心中,欢欢永远是那个跟屁虫似的小女孩,整天就会吵着要棒棒糖吃。这种青涩的恋爱憧憬不啻于一种类似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好了睡吧,我打了个哈欠:哥困了。

    第二天上午,小红和大伟都因为有事情回去了,小玉和阿威却还是没有回来。整个上午,除了收水费的楼管上来一次,再没人按那个设置成了鸟叫声的门铃。

    亚宁因为及时用了大伟配制来的烧伤药,额上好得竟然差不多了,胃口也好了起来,躺在沙发里边大吃零食,边看卓别林的一部老片,乐呵呵地一个劲傻笑。

    公司里打电话让我和阿威去对台词,因为阿威没有回来,我也懒得往那里跑。在家又闲极无聊,只好去看苏一送来的改动后的《那时花开》的剧本。

    剧情改动如下:被下放到乡村当小学教师的知青han考上首都某重点大学,而当他临走时,他在乡村认识的一个哥们miao告诉他要和他一块走。han似乎也有点不舍得miao卫红,便托自己老爸在市里面的干部关系将苗调到市里一家化肥厂,并和苗保持了长达八年的关系。韩父韩母都是一辈子的老干部,人到暮年就想抱孙子,他们对眼见奔三十的儿子han不愿意成亲的事情十分不解和着急。当他们知道了儿子和来自乡村的miao的关系后,对miao展开行动。不久,苗在化肥厂因被诬蔑盗窃罪被开除,并遣回老家。两年后,已经成为讲师的han消失了。这时,已经有了自己妻儿的miao在老家他们一起洗过澡的红旗渠中沉水死亡,一双被水泡得腐烂的手,紧紧抓着十年来han写给他的二百多封信……

    说实话,我对这个改后的剧本极为不满,因为他将原剧本中han和miao的惺惺相惜的兄弟关系改成了特殊关系,我不清楚编剧有意刻画这种关系是不是为了庸俗的商业利益,我觉得这部戏在某些细节上再刻意模仿以前亚宁推荐给我看的电影。

    我对正嘻嘻哈哈地看碟子的亚宁说这戏怎么给改成了这样,有这么先定演员再改剧情的么,简直在耍人呢!

    亚宁也有点出乎意料,把手中的汾煌雪梅往沙发上一丢,赤着脚跑过来:我看看。

    他翻了翻,却又耸了耸肩,一摊手:没办法,你都跟人家签了约了,人家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人家有这个权利;这很正常啊,你没听过拍电影都是边拍边想台词的吗?

    我把厚厚的一沓剧本丢到小玻璃几上:亚宁,说实话我演不了,我恶心那种边缘文化,你知道我是个很传统的人!

    亚宁看了看我的脸,然后将一个削好的苹果递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哥,你真的特别恶心那个,那个什么恋阿?!

    是!我一字一顿地说。然后接过苹果狠狠咬了一口:特别恶心!

    亚宁的脸一下子苍白了,有点栖惶,有点慌乱。

    你怎么了,我问。

    阿,没,他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没什么,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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