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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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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药,本应该有所好转,但头实在晕得厉害,文昭又回到床上躺下,很快便睡了过去,身子渐渐发了微汗,额角的汗珠滑至耳旁,浸湿了枕畔,脸颊红得发烫,竟呓语起来。颂辞交代了一些事回屋,见到这场面,忙叫敬安先去请大夫,再把乐正找回来,再吩咐了小二打盆热水上来。颂辞关上窗户,放下一半床帘,唤了几声没有回应,便拧着温热的帕子给文昭擦拭额头脖颈,文昭呓语不断,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是谁?”颂辞附耳过去听了好几次才听清,见文昭眉头紧锁,猜测应该是不太好的梦。

    颂辞担忧地提高了嗓音喊道:“文昭!文昭!”

    在文昭的梦境里,他又来到那个破碎的神像面前,在蒲团上的幼儿已经停止了哭泣,他上前抱起小孩儿像在问孩子也在问自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那小孩儿眼睛又大又水灵,脸颊红扑扑的,长着几颗小牙,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文昭的发带,冲他笑了起来。文昭逗了逗孩子,抬头环顾四周,这是在一座庙宇的大殿内,不同于元光殿的威严肃穆,这殿内的雕梁画栋刻满了白色的荷花,且支撑搭建着的房梁皆是羊脂白玉般的石柱,殿内的白色绸帐上只在边角处绣了几朵金色的荷花。风吹起绸帐,一双黑色靴子从帐后露出,文昭往殿内走去,小心地揭开绸帐,一身戎装的男子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他手里握着一柄长剑,一身的肃杀,令人望而生畏。

    文昭问道:“你是谁?”

    那人向后退了几步,将脸躲在阴影里,依旧沉默不语。

    文昭又问道:“你是谁?”

    此时怀中的小孩儿哭了起来,那人一听到孩子哭声,便飞快冲上前,一把夺过孩子,随后又退至帐后的阴影里,他揪着孩子的领子,将他悬在半空中,像提着小狗一般,他并不多看孩子一眼,哭声在这空荡的大殿格外突兀,听着不禁后背发毛。

    文昭握紧了拳头:“你想干什么?”

    那人的五官开始模糊不清,只听见:“你没多少日子了。”

    文昭先是恍惚了片刻,随后又坦然道:“我知道。”

    那人一步一步向文昭靠近……

    彼时头顶传来颂辞呼唤他的声音:“文昭!”

    文昭一下惊醒,坐了起来,颂辞见状,手僵在了空中,轻声问道:“做噩梦了吗?”

    文昭发着高热,脸红得离谱,因刚发了汗,现在又没捂着被子,后背直发寒,接连打了几个哆嗦,颂辞忙抱来自己盖的被子将文昭裹住。

    文昭身子坏成这样,早已习惯,除了文兮,还是第一次有人会这样担心他,会这样细心体贴地照顾他,以为从不害怕自己会突然与世长辞,现在竟然有点害怕,或者说是舍不得……

    颂辞第一次见文昭如此虚弱,虽表面看不出任何波澜,但声音却有些发抖。颂辞拿帕子擦掉他脸上的汗水道:“别怕。”

    别怕这两个字,是在宽慰他,也是在宽慰自己吧。

    见颂辞的额角也泌出汗珠,那隐在发丝中的伤疤现在看得极其清楚。

    文昭鬼使神差地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抚上颂辞的脸颊,随后又游离至他的额角,指腹轻轻地触碰那多年前的伤疤,缓缓吐出两个字:“疼吗?”

    颂辞僵直了背,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迎上文昭迷离的眼神,颂辞亦抬手,附在文昭的手上,文昭的手冰得如冬日冰窖那般。

    “殿下!”

    “公子!”

    “徒弟!”

    门一下被推开,三个人一下涌了进来,画面却在同一时刻静止,文昭愣了一下,才迅速将手从颂辞手心里逃脱,缩进了被子里。乐正也见怪不怪,上前将文昭的手又拉出被子,号上了脉,敬安咳了一声道:“刚好在路上便遇见了先生和国主回来。”

    颂辞点点头,只待乐正告诉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可栾宿慢慢挪到颂辞身旁,低声问道:“徒弟,刚刚你和文公子在干嘛?为什么又摸手又摸脸的?两个大男人这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敬安拉过栾宿至一旁,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乐正皱着眉头道:“看来要再加一味药。”

    颂辞问道:“什么药?”

    乐正道:“雪莲,宫里的雪莲是最好的。”

    颂辞闻言点点头:“师父,先生,麻烦你们二人将文昭送回永熹,我和敬安留在这里处理延衡的事,还请你们尽快动身。”

    敬安转身便出门准备马车,栾宿亦连忙回隔壁屋收拾乐正的行装。乐正从怀里掏出几粒药丸,让文昭服下道:“吃了它,高热会尽快退去。换身衣裳就走吧。”

    说完,乐正便走出了屋子,将门轻轻关好。

    颂辞找来干净的里衣放在床头,将另一半床帘拉下来道:“慢慢换,不急。”

    文昭头晕沉沉的,浑身无力,一手撩开帘子说道:“你帮我好不好?我使不上劲儿。”

    颂辞僵直着身子,抿了抿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身走到床头,掀开帘子,与文昭四目相对,文昭冲颂辞笑笑:“快点吧,大家还在等着呢。”

    颂辞解开文昭早日被汗水浸透的里衣,拧了一旁温水里泡着的帕子,轻轻擦拭过文昭的身子,再将干净的里衣给文昭换上,整个过程,文昭都乖乖的任他摆弄,时不时露出一个微笑。颂辞涨红的脸和文昭高热的脸不相上下。终于换好,文昭想下床,颂辞示意他别动,顺势拿过被子将他裹了裹再抱了起来。

    文昭有些惊慌:“殿下!”

    颂辞:“别动。”

    闻言文昭果然不动,颂辞皱着眉:“生辰不能陪你过了,等我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回来再给你补上。”

    文昭嗯了一声后道:“你万事小心。”

    颂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有你求的平安符,自然万事皆宜。”

    将文昭抱上马车后,颂辞对栾宿,乐正拱手拜别。几人也不寒暄多话,忙赶着马车出城了。

    文昭渐渐觉得身体舒服些了,便又睡了过去。待他再次醒来天色已经黑了,马夫在外赶着马车,栾宿和乐正两人沉默地坐在一旁,这场面倒是极其和谐。乐正见文昭醒了,拿过一旁的外袍给文昭披上,再搭了搭脉:“高热已经暂时压下去了,出气还顺畅吗?“

    文昭摇摇头:“不太好。“

    乐正安慰道:“没事,我们连夜赶路,明日便能到,我已将药方传书并告知文兮进宫将雪莲讨来,再把药熬上,回去就可以喝药了。”

    栾宿撇着嘴:“你当初若是能这般体贴对待师父……”

    怕两人吵起来,文昭咳了咳嗓子问:“殿下一个人在延衡城可以吗?”

    栾宿得意地笑道:“放心,我徒弟可不是什么不学无术之辈。你干嘛那么担心他?”

    文昭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乐正将身侧的锦盒拿出来递给文昭说道:“这是殿下给你的生辰贺礼。”

    文昭接过锦盒,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桃花浮雕。

    栾宿:“打开看看是什么。”

    文昭笑着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块玉佩,这是一块上等的白玉,正面雕刻着几片荷叶,两朵荷花,背面则刻了一个辞字,坠着一条淡蓝色的流苏,细想这不是这些日子他佩在腰间的那块玉吗?

    栾宿见了,满脸疑惑:“这是颂辞亲手做的,从前他在镇安时,就在雕刻这块玉佩,再说荷花荷叶不是寓意夫妻和睦吗?他送这个不太好吧?他为什么要送这个啊?”

    文昭微微再次红了脸……

    乐正瞥了一眼栾宿:“莲蓬多子,殿下是希望公子能够子孙满堂,血脉相传。”

    栾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可文昭明白,有道是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客栈的房间内,颂辞见床上散乱的衣服,被窝里已经没有了温度,但还可以依稀在房里闻到文昭身上的味道,是股淡淡的檀香,颂辞收好文昭的衣服,呆坐在床沿上,出神了片刻之后,拿起佩剑。敬安早已侯在门外,颂辞道:“不必等什么游行了,今夜,把所有该抓的人全都抓了。”

    敬安内心躁动的小人许久没有出现了,但看颂辞这样的架势,也是来不及出场了,便急匆匆下楼安排人手去了。

    没费几个力气,净空主持就已经被扣下,蒙眼堵嘴塞耳地关进了囚车。太守府内,屋檐四角还悬挂着白布,灯笼也换成了白色,里面时不时传来哭声。影卫将整个太守府围起来,院内也站满了人,还有几队人搜查其他院落。颂辞踏入灵堂,先上了一柱清香之后,转过身对敬安说道:“全部拿下!”

    跪在灵堂上的众人惊慌失措,哭着喊着比刚刚真实凄厉多了,而太守,太守夫人倒是镇定自若地站在一旁。

    太守夫人上前对颂辞叩首道:“这位大人,不管你是要抓要杀,还请你宽恕到等我女儿下葬之后。”

    颂辞看着眼前病容残损的老妇,叹了口气:“夫人请吧,宋小姐的棺椁,我会派人下葬的。”

    不成想颂辞并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太守夫人气极,转过身揪着太守的衣领哭喊道:“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为了那些钱财,女儿会死吗?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干什么?”

    太守扶起哭坐在地上的夫人:“夫人,事已至此,当初做的时候便想到了今日。好在女儿不在了,不用跟着我们受苦。”

    以为太守会狡辩或是逃跑,结果却是泰然处之,仿佛今日要抓的不是个贪官,而是一位高洁之士。太守走到灵前,摸着灵位上的刻字,突然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白花,香烛,灵位,皆沾染上了鲜血,随即便倒地不起。

    敬安上前检查一番:“中毒已死!”

    太守夫人哭喊着不信,要上前去看,却被人死死扣住挣脱不得。

    颂辞拧着眉:“仔细搜查,清点好该带的人和东西。”

    说罢,颂辞便匆匆离开,飞身上马,往城门口的方向去了。

    第二日,文昭等人便到了永熹,文兮早早地就搬了个椅子坐在丞相府门口等着,见马车停了下来,幼香忙叫人准备踏凳,熬药,上菜,收拾屋子,拿行李。

    也不过才六七日未见,见文昭已经被糟蹋成这副样子回来,文兮气得咬牙切齿,先让幼香将人扶进府里,旋即就开始指责乐正:“乐正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答应我的。现在怎么弄成这副样子?颂辞呢?还有你背后这个奇怪的男人是谁?”

    栾宿被莫名中伤,有些不解:“我……我可是……”

    乐正并不想在栾宿身上多费口舌,向文兮解释道:“我师弟,药熬上了吗?”

    提到正事,文兮也顾不上其他,接连点头:“绾心姐姐送来的雪莲很名贵,药性极佳,我已经按照你的方子把药熬上了,现在就可以喝。”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府里走,栾宿一人僵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

    文昭病成这样,生辰也没有心思办了,文彧想回来看看重病缠身的儿子,无奈因为净空主持被带走,延衡城的游行无人举行,各地去参神拜佛的信徒如今都扑了个空,激起了不少民愤,文彧不得不专程去一趟延衡城。

    喝了三四碗药下去,文昭总算是觉得身体舒服轻松些了,气色也慢慢好转起来,与往常无异。

    文昭想着大概是太相信乐正了,许久不去积攒福报才会这样,药要一碗不落地喝,福报也得一天不落地攒。在文兮和乐正去商量熬下一碗药的时候,文昭已经换好衣衫悄悄出门了。

    天色渐暗,一名黑衣男子牵着一匹马驻足在街头,旁边的影卫低着头:“殿下,就是这儿!”

    颂辞看着这张灯结彩的大门,七八个衣不蔽体且姿态妖娆的女子,正站在门口招呼着路过的男子,颂辞抬头望向这极大的三字招牌——梦君楼!颂辞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当真?”

    影卫将头埋得更低:“是,我们沿途护送公子回来,公子喝完药便出了府,从梦君楼的后门进去之后至今没有出来。“

    颂辞松开手中的缰绳,侧过身子:“你们都看见了?”

    这是要灭口的试探吗?敬安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还未等到回答,颂辞又说道:“你去吧。“

    影卫如蒙大赦,急忙退下。

    颂辞鼓起勇气走进这万花丛中,一位打扮妖娆的女子笑盈盈地靠近颂辞招呼道:“这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

    颂辞示意她别靠近自己,问道:“文昭在哪儿?”

    女子撇着嘴:“这位公子,文公子怎么可能在这里挂牌,他可是丞相府的公子。”

    颂辞:“………”

    旁边的几位女子笑出了声:“胡说什么,人家是找文公子有事,可不是来消遣的。”

    女子有些防备:“是丞相府的人吗?没见过你,长这么俊,来过肯定会有印象的。”

    见这些人都这么护着藏着文昭,颂辞只得道明来意,还拿出宫里的玉牌,这些人才松懈下来。

    此时在一旁旁观许久的紫衣女子走上前来,十分得体的行了一个礼后说道:“公子,请随我们来!”

    颂辞颔首,跟着这位女子走进梦君楼,穿过大厅至后院,紫衣女子指明了方向后:“公子,文公子就在前边的院儿里,不便唐突两位公子,告辞!”

    人走后,颂辞放轻脚步,只听院里边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颂辞站在院门口,瞧见一位大病初愈的公子,穿着素白的衣裳,挽着袖口,正在泥堆里挣扎,手上,衣服上,全是脏土,而发上簪着的一颗明珠在发间闪闪发光,与他此时的行为格格不入。

    颂辞轻声唤他:“文昭。”

    听到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声音,文昭以为是幻听,愣了一下才回过头,院门外一身黑衣的颂辞,鬓角的发丝有些凌乱,那股风尘仆仆的气息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看着眼前人,这恍惚且又不真实的感觉,让文昭说不出一句话来!

    颂辞问道:“你在做什么?”

    既是问了,那必然是要答的,文昭放下手中的砖头一身正气地答道:“砌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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