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也抛一场绣球
晨曦的阳光淌入屋内,啁啾的鸟儿歇在窗外的银杏树枝上,文昭艰难地睁开眼睛,颂辞正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文昭施施然起身,拉了拉衣襟:“你起得挺早啊。”
颂辞笑着:“乐正先生今早给你抓药,师父瞧见了药方子,起了些争执,吵闹了一阵,你睡得沉没听见。”
文昭不解:“怎么了?”
颂辞拧好了帕子递到文昭面前:“师父觉得这些药不温不火,对你的身子没有太大裨益。”
文昭笑着接过帕子擦拭着脸庞,颂辞站在一旁,伸手等着文昭将帕子归还给他。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人伺候,可如今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文昭耳根微红,忙起身穿衣,说道:“我信先生。”
颂辞看着文昭:“不让我师父号号脉吗?”
文昭笑着摇了摇头。
楼下,栾宿和乐正还在时而大声指责,时而沉默不语,在楼梯角卧了一夜的敬安被吵得眉头紧锁,终是耐不住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跑出了客栈,文昭慢慢下楼,听着两人的争辩。
栾宿:“你这样治他,他还能活多久?”
乐正:“你管好你的徒弟就行了。”
栾宿:“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乐正:“………”
栾宿:“你说话啊!”
乐正:“………”
栾宿:“你怎么不治治你的鼾症,你看敬安宁愿随便找个地儿睡,都不和你一个屋。”
乐正:“………”
栾宿:“这么多年从不回镇安拜祭师父他老人家,你对得起师父吗?”
乐正:“你还是一如往昔。”
颂辞想通了其中关窍:“之前有听师父提过,他师兄自出山,十年未曾回镇安,就连师祖逝世,也未曾露面,师叔天资聪颖,且青出于蓝,有时候还会反过来教师祖一些修道之法,师父觉得师叔对师祖欠缺尊重,所以师父对师叔一直心存芥蒂。”
不曾想有这样的渊源,只是再吵下去,不知道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了,文昭给颂辞使了个眼色,颂辞明了,伸出手让文昭搭着,文昭有气无力地倚着颂辞,看起来极其虚弱地样子,轻唤了乐正一声:“先生。”
乐正瞧见这场面,一把将栾宿无情地推开,上前号了脉,再看了看文昭的面色:“公子,把药进了再用饭吧。”
四人围坐在一起,文昭刚喝完药,嘴里发苦,颂辞在一旁给文昭挑选着蜜饯,乐正埋头喝粥,栾宿则一脸嫌弃地盯着乐正,四人都不说话,却是无声胜有声。
敬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将一本册子交给颂辞,颂辞收下后便体谅地让敬安回楼上睡觉。
颂辞翻看了几页:“只要将元光庙的住持带回永熹,就算人证物证皆在了。”
栾宿收敛好他嫌弃的目光后道:“后日便是元光天帝的诞辰,不能少了净空住持,待游行结束之后再抓人吧。”
颂辞点头,表示同意,转而对文昭道:“只是你后日生辰就不能赶回永熹了。”
文昭笑着:“无妨,不在家里过生辰,这还是第一次。”
栾宿皱着眉问道:“文公子你和元光天帝同一日生辰?”
文昭脸上浮现有些苦涩的笑容:“不同命。”
颂辞抿了抿嘴:“左右这两日也没什么事,我们出去走走吧。”
栾宿听了这话有些兴奋:“走吧。”
乐正瞧了眼颂辞,无奈对栾宿道:“你跟年轻人凑什么热闹。”
文昭怕吵起来,颂辞处境尴尬,便出面解围道:“不如先生也一起吧。”
乐正摇摇头:“我今日去山上采药,栾宿你和我一起。”
栾宿拒绝:“我才不去,我要跟我徒弟一起。”
见语言失去了力量,乐正便起身拎着栾宿的衣裳,将他提了出去。
两人在街上闲逛着,人多且杂,颂辞自然地拉着文昭的手腕,周遭吵吵嚷嚷的,看着颂辞拉着他的背影,文昭好像第一次感觉到了烟火气。
突然人群往前涌动,只听有人大声嚷嚷着:“快走,快走,宋小姐在抛绣球呢。”
颂辞和文昭本不想前去,却被人群包裹着无法脱身,无奈两人也随着人潮往前。
绣楼上,伫立着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脸庞遮着面纱,眉间一点红痣,眼中并无笑意,感觉不到一丝欢愉,
文昭喃喃自语:“这位小姐好像并不情愿。”
一旁的人听到了回应他:“那可不,这宋小姐虽是咱们太守的千金,但八字不好,克死了两任丈夫,宋小姐便不愿再嫁了,只是如今这太守夫人恶疾缠身,担忧自己的女儿找不到好归宿,才命人张罗了这一场,我看呐,只怕是没人敢去接这绣球吧!”
与他同行的人哼了一声:“那可未必,这世上,要钱不要命的多了去了。”
吉时已到,宋小姐闭着眼,将绣球抛了出去,绣球在人群里起起落落,果真抢绣球的人不在少数,颂辞见文昭紧紧盯着绣球,半晌悠悠提议道:“等回了永熹,你也抛一场绣球?”
文昭将目光从绣球转移到颂辞脸上,周遭的呼声和人群彷佛消失了一般,文昭愣愣地看着颂辞,许久才憋出几个字:“我八字也不好。”丝毫没有细想颂辞的言外之意。
也许是没听到文昭拒绝,颂辞笑了:“这世上,要人不要命的多了去了!”
话音刚落,绣球正往文昭的头砸来,颂辞抬手便将绣球拍回了人群,拉过文昭便轻松劈出一条道,离开了这乌泱泱的人群。文昭疑惑那方才那么多人把他们挤着往前走的时候,他怎么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现在倒是轻轻松松就走了出来。
找了一条清净的小道,没什么人。河边徐徐微风,柳枝随风轻漾,空气中夹杂着桃花淡淡的清香,小道上铺了细碎平整的石子。
颂辞盯着文昭的侧脸道:“明日我们吃暖锅吧。”
文昭来了兴趣:“趁文兮不在,吃一点辣?”
颂辞皱眉,表示不可行。文昭驻足无言盯着颂辞,无奈松口:“只能一点点。”
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要征得颂辞的同意,却没有发觉两人的氛围是极其的不对劲。
两人往前走了许久,瞧见路旁小摊挂满了纸鸢,却没有摊主,颂辞问道:“要吗?放下银钱便是。”
文昭看了看架上的纸鸢,不自觉被两只火红的小狐狸所吸引,虽然很想游丝一线,但今天确实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不想到时候扫了颂辞的兴,文昭摇摇头:“下次吧。”
颂辞拉起文昭的手,拂了拂他的袖口,两指搭上了他的手腕。
文昭笑笑:“你还会这个?”
颂辞皱着眉:“跟师父学过一些。”
搭完脉,颂辞眉头依旧没有舒展,颂辞问道:“不是好了许多吗?现在怎么……”
文昭整理好云袖,习以为常地口吻:“时好时坏,先生今日出去采药也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妨事。”
颂辞许久说不出话,文昭知道他在想什么,忙宽慰他:“我这病与你无关。”
颂辞声音有些哑:“到底是什么病?”
文昭笑着:“心疾,哮症罢了。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
颂辞见文昭一脸笑意,脸色更难看了,文昭无奈拍了拍颂辞的肩膀:“回去吧。”
回到喧闹的街道,绣楼下的人已经散去,许是已经去拜堂成亲了,文昭心中感叹:“过了明日,太守府的人全部都要被带走,这个新郎官实在有些可怜。”
刚为人叹息完,前边熙熙攘攘的,几位小伙子围成一团,其中一个人压低了声音:“这宋小姐还真是八字不好,在合卺酒里下毒,自己不想活了,还要带走新郎官。”
文昭和颂辞放慢了脚步,只听另一个人说:“听说那个新郎官原本就倾慕宋小姐,今日不要命的抢绣球,弄了一身伤。”
“宋小姐前两任夫君,一个是书香世家,另一个是商贾大户,现在配一个街边卖风筝糊口的小贩,她定是觉得羞辱,倒不如一同死了干净。”
“前面两任丈夫也是成亲当日就死了,现在不得不揣测怕是这宋小姐下的毒手。”
颂辞想着明日是文昭的生辰,听这些实在触霉头,便拉过文昭的云袖:“走吧。”
出去溜达了一上午,文昭有些累,回去便睡了,到了喝药的时候,颂辞才将他唤醒。摆了饭,药也熬上了,见满桌一清二白,文昭没有胃口,喝了点粥果腹。
敬安敲了敲门,立在门外,小声喊道:“殿下。”
许是那日马车上的画面还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现在实在不敢冒昧。
得到颂辞应声后,敬安才推门进来,将一封厚厚的信递给文昭:“公子,这是二小姐给你的家书。”
文昭接过信封,谢过敬安,敬安低头:“公子不必言谢!”
随后敬安识相地退了出去,将门掩上,候在门外。
拆开信封,文兮的思念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几页,先是问候了自己的身体,一路是否平安,殿下有没有照顾好自己,乐正有没有用,实在不行,还是她女扮男装来顶替乐正。剩下的十几页纸便是诉说她这些天的日子,无非就是进宫和苏绾心解闷,看看话本子之类的,还提到苏绾心和颂凛琴瑟和鸣,两人一同弹琴下棋便也罢了,还一同针黹描眉,甚至搭戏台子唱戏。再说道希望殿下能好好陪他过生辰,最后两页纸便是告诫文昭不要因为她不在,就偷吃辣椒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颂辞往文昭碗里夹了些菜问道:“你看得懂?”
文昭将这一沓家书叠好:“为何看不懂?”
颂辞停止了夹菜的动作:“我以为你病了这些年,没有机会读书习字。”
文昭笑道:“父亲一直都有请师傅来家中教学,倒没成睁眼儿瞎。”
话毕,颂辞的脸色却阴沉了几分,也不知是否是屋子里太暗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