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偶记
顾北棠进屋时，沈南风已经脱掉外衣躺下了。
她闭着眼睛，眉头却紧紧皱着，仿佛在经历什么痛楚。
顾北棠见她右手捂在小腹上，又想起夜云说的落红之症，心中隐隐猜到几分。
“既然药不管用，就请大夫换个方子吧。”
顾北棠背对着沈南风坐在桌边，独自饮起茶来。
沈南风缓缓睁开眼睛，喃喃细语着：
“妾室没事，有劳将军挂心了。”
顾北棠看了她一眼，明明已经痛到冒出虚汗，竟还嘴上说没事，当真口是心非。
沈南风的可怜病容并未得到顾北棠的半分怜惜：
“当初并非我想娶你，是我父亲临死前逼我发誓，叫我娶你的。”
“顾府不必非得你来管家，佟小娘也能担的起来。”
“你尽可整日在院中歇着，好生将养身体。”
他的语气十分冷漠疏离。
“将军，今晚回梧桐苑院时，听见你们在饭桌上有说有笑的，我便想家了。”
“自打三年前嫁给你，我每到过年才能回家看上一眼。”
“我母亲的白发日渐增多，我父亲的脊背也越来越弯了。”
说着，她又绵绵不绝的啜泣起来。
顾北棠依旧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
“既如此，明日便回门吧。”
沈南风狡黠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多谢将军。”
顾北棠站起身，没有回过头看她：
“今晚，我去书房睡。”
话音刚落，他便出了卧房到书房去了。
守在院外的冷岐和青阳见将军一言不发进了书房，两人对视一眼，便一同进去收拾睡铺去了。
见外面没人，夜云才悄悄进了沈南风的卧房。
夜云从柜子里抽出一卷铺盖，放到了地上。
如今已是夏天，睡在地上反倒凉快。
“夫人，您竟把将军给骗走啦？”
沈南风拿手帕擦了擦眼角：
“眼泪是女人的利器，那几个小娘会用，我也会。”
夜云笑嘻嘻的盘腿坐在了地铺上：
“夫人，明日便要回门吗？”
沈南风点点头：
“顾北棠应该已经着人连夜往府上送信了，他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夜云若有所思的扯着手帕，表情有些不甘心：
“那个给您下毒的凤菊，还有周小娘和凤兰这两个帮凶，还有佟小娘那个罪魁祸首，您都和将军告状了吗？”
沈南风无奈的笑了笑：
“告诉他有何用，只会打草惊蛇。”
“明日，你借个由头将凤菊一并带回沈府。”
夜云看了眼窗外，书房在主屋的对面，她们说话声音很轻，生怕对面有人听见。
“大公子说物证已经确凿了，就等您带着人证回咱们沈府呢。”
沈南风笑了：“好。”
随手将藏在被子底下的和离书塞进自己袖兜，这才叫夜云将蜡烛熄灭。
夜云躺在凉快的地铺上，小脑袋枕着胳膊问道：
“夫人，您是怎么骗过将军的？”
“奴婢可是听说，敌国细作无论伪装的多像，都能被将军一眼看穿。”
“可夫人您装起病来，实在太像了。”
沈南风苦涩的笑了，她曾经病过，还死过，怎能不像？
至于如何就轻易骗过了顾北棠，她倒是不敢妄言。
顾北棠不见得会信她的话，但他一定会将她身上的疑点追查到底。
这一点，毋庸置疑。
沈南风猜的果真没错，此时的顾北棠并没有入睡，而是翻看书房的竹简、纸帛、画作、字帖
但见字迹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画作也堪称丹青妙手，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着实令他惊诧。
还有桌上摞的厚厚的记事本，上面不仅记载了管家的章法要领，还记载了顾母的日常习惯、饮食喜好、生活禁忌等。
就连小娘们的生辰备礼、孩子们的学业进度都记录的十分详尽。
顾北棠看向沈南风所居的主屋喟叹道：
“她当真是尽心了。”
还有摆满半个架子的账本，顾北棠随意抽出一本，都能被上面工整的字迹震撼到。
之所以说是震撼，那是因为上面每一笔账目都详细记录了经办人、出入账事由以及结余等内容。
即便不懂管账之人，也能一目了然。
他抽出一本女眷日常开销账目本，赫然发现在这偌大的顾府中，大部分开销都是顾母和几个妾室花去的。
而沈南风一整年的开销竟比佟小娘一个月的开销还要小。
顾北棠的心里隐隐泛起愧疚。
心想：此前种种，一定另有隐情。既然她想引我去沈府，那我便去一探究竟。
他以为沈南风在顾府受了委屈，想叫家人为她撑腰，以便博得他的同情和尊重。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沈南风早就将他算计的一清二楚。
就在他发现最底下的抽屉挂上了锁时，顺理成章的发现了沈南风最想让他看见的东西：《偶记》。
用细线钉起来的一大本，却可以如活页一般翻读，顾北棠眼前一亮。
“还挺聪明，这么翻起来着实省事多了。”
《偶记》中记载了沈南风自第一日嫁入顾家到今天，每一日的点滴体会和感受。
“母亲年岁大了，时常想念将军。我想着，若是能模仿将军的笔迹和口吻，经常哄骗她寄来了信件，她一定会宽心许多。”
“过子时了，沈南风你不许打瞌睡！将军在前线奋勇杀敌，就是为了守护大庆百姓的平安喜乐，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今日，小娘们指桑骂槐的嘲笑我，说我没有子嗣。”
“老夫人说，府中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他们长大了必会孝顺我。”
“其实，倒不用他们多孝顺我，只要能成长成才，为顾家光宗耀祖，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今日，张小娘瞧着我屋里的翡翠屏风好，喜欢的爱不释手。”
“纵然我也很喜欢，且是我陪嫁之物，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她喜欢就送给她好了，反正我终日忙碌，根本没时间看上几眼。”
“听说将军今日来信了，我在门外偷听许久，信中只提到老夫人和佟小娘，只字没有提到我。”
“沈南风，不许灰心，不许气馁，你做的这一切，将军一定会明白的！”
人生中第一次，顾北棠竟将这一大本《偶记》翻看到天明。
青阳敲了敲门：“将军，该起床了。”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