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细小的变化
顾远立刻回话:
“周茹、许琳这么久以来相依为命,没有任何异常,也未见与何人有特殊来往,其余几人身份不太容易确认,目前根据指认,再经过多方复核,能确定其中有三人是前几年各方势力倾吞,逃亡残存下来的军官,洛安平定后隐姓埋名生活了许久,不知为何这次竟联合行刺,还有几人尚未确认之前的身份,却也有人见过,据指认之仁义所说,他们大多独来独往,没有家室,与人疏离,只是眼熟,却是知之甚少。”
周茹,是许冠的妻子,许琳是许冠的女儿,当初许冠兵败,钟默去救奚辞,同时安顿了许冠的妻女,诡异的是许冠活下来后竟从未去找过母女二人。其余几人,成分虽然复杂,但也都是熬过了洛安几次大清洗的,手上沾满无辜鲜血的屠夫,早已和土豪劣绅一起共赴黄泉了,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何种考虑,用了怎样的手段把这群人集结起来,形成了一个杀手集团?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有下属来报,周茹今天举动有些异常,出门买了酒肉饭菜以及各类祭奠用品,在家中摆设灵堂,告慰许冠在天之灵。询问得知,母女二人收到一袋银子,足有八百两,内中一张纸条,写着许冠之遗物,不知何人所送。(一斤十六两,八百两大概五十斤,算上银的密度,体积并不大,对于武夫来说不难拿)
属下告退后,三人对视,心中大抵有了猜想,这三百两白银,无疑是幕后之人付给许冠的酬劳,或者说是订金,买命钱,对方能悄无声息地送去,可见他们对洛安十分了解,黑衣人已被拉出去认尸,幕后真凶肯定已经得知计划失败,没有许冠的尸首,但白银仍旧送到了周茹母女手中,对方甚至可能知晓许冠与钟默旧识的关系,又或者这是许冠行动前曾给送信人特意交代的。只是没想到,周茹突然收到亡夫的遗产,心中感触,立刻就买了许多物品进行祭奠,暴露了信息。从这一点看,真凶的范围倒是缩小不少,许冠要八百两买命钱,其余九人至少也得拿个五百两,这么大的一笔支出,必然是洛安还存活着的某个大族或是富贾,但是目标和原因却是不好推测了。
顾远马上告退,派人暗中查访各个富贵人家的账目收支,尤其注意不明去向的银两流出。诸多暗探领命离去,顾远却是喜忧参半,嫌疑范围缩小固然可喜,只是这条线索,实用价值不大,并不能一锤定音,更多的还是清晰了探查方向。
另一边,上京,宫门。
巴兹打算偷偷溜出宫,去冷香斋的进货途中,截胡买一些香木。放在以往,各方的眼线盯着,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如今各家慌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无暇他顾,一群人把徐胜之的府邸围个水泄不通,徐府下人传话,镇国大将军最近几日忧思过重,身心疲乏,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等大将军调养调养,自会与诸位见面。
然而,此时,站在巴兹身边护驾的,不是徐胜之又是何人?二人换了便衣,身后站着五百便装护卫,各个都是官职在身,十六卫如今听徐胜之号令,左右卫和左右武卫大将军、将军、及抽调其余各卫中郎将校尉,聚成这五百之数,与多年前可不同,经过了兵祸战乱的淘洗,掺水兑沙的脓包饭桶早已被换了个遍,如今这五百人,都是真正的精英悍将。
老太监李全福侍立一旁,看着眼前的阵仗心中颇有感慨,一行人不走正门,偷偷从小门溜出去,策马走偏道出了皇城北门,又一路潜行,摸出城门,向城外而去。
北方,一队马车拉着货物正在向上京驶去,车队跟了不少护卫,也有一些客商和逃难的流民,为了寻求庇护,跟随比较有势力的大商队一同前行,冷香斋的商队自然就是这种大商队,与各方势力都有些关系,请得起大队人马保护,来往各处这都能行个方便。
人群之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跟随车队从北方而来。女子模样算不上好看,皮肤也十分粗糙,孩子黑黑瘦瘦的,看着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像他们这样的人,车队后面不知跟了多少,都是在乱世之中奋力挣扎求存的苦命人。
路上还有人想要占着便宜,拿出一堆脏乱的衣服,逼女子去洗,几人猥琐地笑着:
“你要不洗也可以,让我们过过瘾,也就罢了!”
几人说完便狂笑起来。
底层对底层的倾轧,大抵如此,受到强者践踏,忍气吐声,但若是见了更弱者,便要张牙舞爪,凶相毕露,极尽摧残蹂躏之能事,用自己那少的可怜的一点力量耀武扬威,倾泻心中怒火,以此来获得那虚无缥缈卑贱无耻的成就感,暴戾和软弱充斥着腐朽肮脏的灵魂。
男孩咬牙切齿,大叫着冲了上去,被人一脚踢开,倒在地上。一人唾骂一声:
“呸!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野崽子,脏了老子的鞋!”
回过头来,趾高气昂地对女子说:
“就你这模样,扔到窑子里都不一定有人要,那小兔崽子脏了老子的鞋,你得好好补偿补偿,今儿这是爷几个抬举你了,别不识好歹!”说罢便狞笑着要去扯女子的衣服。
女子拼死挣扎,惊惶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身体剧烈地反抗着,披头散发,手指四处乱抓,双脚乱蹬。
那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女子脸上,嘴角渗出鲜血,骂骂咧咧道:
“臭娘们,想死吗?”
男孩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口齿不清地叫喊:
“娘!娘!娘!”
这杂乱的响动惊动了守卫,抽刀上前呵斥,拦下了几人,这几个泼皮还不肯罢休,嘴里喊着:
“你等着!”
护卫不由分说,对那几个泼皮就是一通乱棍,打得几人抱头鼠窜,将孩子抱起,送到女子身边,二人抱头痛哭。护卫说道: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洗衣做饭,很是尽心,再有这等泼皮,只管喊我等,自有计较!”
女人连忙致谢,她和孩子十分感激车队的仁慈,要没有车队,他们是绝对不敢就这么远行的,外面兵荒马乱,人心复杂,孤儿寡母的,不知何时就成了野外的枯骨。二人并不知晓,一场大造化正在前方等着他们。
巴兹一行人来到商队前方,惊得商队停了步伐,负责护卫的头领策马赶来,以为有强人拦路,行走多年,自然知道破财消灾的道理,能给些银钱打点过路最好,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擅动刀兵。
这头领来到队前一看,心中惊骇不已,别人不认识,他却认得,前方走出来的一骑,马背上的人虽是便衣,却不是别人,正是镇国大将军徐胜之,这个商队的护卫,也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这头领本身就有军方背景,而且职位不低,这种任务情况复杂,职权太小可做不来,手中必须得有足够的强势人马,才能撑起这种买卖。
再看身后,一个年轻男子,棱角分明,一头红发,全身透着慵懒的气息,身边站着一个老人,头发斑白却年长无须,必然是个宦官,两相结合,那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头领吞了吞口水,毕竟不知对方目的为何,明知故问道:
“不知前方是哪路贵人?来此有何贵干?”
徐胜之开口回话:
“阁下不要惊慌,我等不是强人,也没打算拦路抢劫,这是我家公子。”
巴兹悠悠骑马从身后走出,不慌不忙:
“你们可是冷香斋的商队吗?”
身后有下属想要抽刀,那头领大喊:
“住手!都住手!不是强人!”心中叫苦,就是他们真要抢,你们谁敢不从?万一大军压境,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头领继续说道:
“正是冷香斋的商队,不知贵人所欲何为?”
巴兹眉头轻挑,嘴角勾笑,轻佻之中,散发着难以隐藏的优雅,对一旁的李全福吩咐几句,李全福身边的一名小宦官下马走来,声音尖锐:
“素来听闻冷香斋的制香手段天下一绝,原料考究,我家主人也十分喜欢。可城中的铺子,客人络绎不绝,货物供不应求,可谓千金难求,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在此等候,买些香木,免得入城之后,有价无市!”
商队中,冷香斋的掌柜闻言走出来,正要回话拒绝,一见这说话之人,也和护卫头领一样,惊慌失措。行商的惯会察言观色,在铺里时就常见这张面孔一身宦官装扮,一掷千金,专挑最好的香料,表情好不得意,显然是宫里出来的,此时竟从那老人身边下马,小步急趋过来,这群人什么身份,就不用说了。
掌柜马上应和:
“可以可以,不知贵人想要多少?”
小宦官瞥了一眼后方,说道:
“把那最好的香木,全都取来,我家主子包了,银钱一分少不了你的。”
掌柜连连称是,拭去额头的汗珠,马上命人去挑最好的呈上来。那女子和男童本就贫困,勉强凑了上路的干粮,这跟随商队的头钱是断然拿不出的,二人只能做些活计以役充钱,此时正在帮商队搬运香木。
徐胜之看到二人,不免好奇,要叫二人问话,母子二人犹豫,目光看向掌柜和头领,二人马上摆手,表示同意,母子来到徐胜之面前,战战兢兢,十分不安。
徐胜之问道:
“你们是店铺的伙计?”
女子摇头
徐胜之继续问道:
“那你们怎么在此搬抬货物?”
女子回话:
“奴家母子二人,付不起头钱,只能做这些杂活,抵了头钱。”
巴兹眼神玩味,饶有兴致,身后李全福等人都皱着眉头,十分不解。徐胜之继续问道:
“你们孤儿寡母,到上京做甚?”
女子面色悲戚,小心翼翼地回复道:
“奴家本是南丰人,逃难过了河,一家人走散了,在玄慈山下的庐华庄,被一户人家收留,成了家,夫家名叫李如同,便是这孩子的父亲,日子虽苦,倒还过得去。可惜好景不长,山贼盗寇与地主士绅勾结,占了我家田地家产,一家人不得不逃亡别处,老太公被士绅逼死,临死前怕一家人活似无根浮萍,说是上京或许还有亲戚,夫君本打算带我母子二人前来投奔,不想路上染了风寒,无钱看病,也这么去了,如今奴家只好带着孩子来上京寻亲,求个活路。”
众人闻言,都不免叹息,宁做太平犬,不为离乱人!老太监尤为感伤,双目含泪,巴兹淡淡问道:
“这可是遇到华宗了?如此伤感?”
老太监拭了拭泪,说道:
“陛……公子不知,老奴这等残缺之人,最见不得人间疾苦,这年岁一大,耳根子就更软了。想想早年,家中但凡有些法子,也不至于卖儿鬻女……”说着他哽咽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解释“也不知是老奴几世修来的福分,能来伺候公子,若非公子,老奴这条命怕是早就休矣!”
巴兹不置可否,示意徐胜之,徐胜之会意,对二人说道:
“也罢,你二人随我回府,洗衣做饭,管叫你有口饭吃,这孩子筋骨倒是不错,随我学个几年武艺,以后或是个栋梁之才!”
女子按着孩子的脑袋,不住地磕头谢恩: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徐胜之把女子搀起,后方来人领着母子二人离去,看得周围一群人艳羡不已,感叹母子二人的好命。回想这一路,女子干了不少脏活累活,换来了护卫的特殊照顾,那天过后,也没什么人敢去欺负了,这又突然抱上了贵人的大腿,飞黄腾达!怎能不让旁人羡慕嫉妒?或许这就是人的命天注定?那几个泼皮战战兢兢,生怕女子告状,又担心以后孩子找他们报仇,内心惶恐。
小宦官根据巴兹的喜好,挑好香木,付了金银,出行队伍打马而回,巴兹悄悄进了皇宫,母子二人则被带回徐府。
不久后,没等男孩长大寻仇,那几个泼皮便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陋巷街头,尸体腐臭无人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