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玃如向秋
自始至终，牛二娃的内心从未有过任何的摇摆。对于决定不加入野草帮的念头，也从未有过动摇。
铁塔七层，一层层走来，诱惑、恐惧、危难、抉择，一道道难题出现，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考虑放弃或者求饶。
第一层，是诱惑，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诺与他一切，功法，地位，乃至虚无缥缈的长生之路。
第二层，是恐吓，正因为不是绝对的黑暗，才让空洞房间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杀机四伏，让人疑神疑鬼。
第三层，是畏惧，面对必死之局，向前还是后退？那深渊中的一根根利刃，那一具具尸骸，仿佛是对他的预言。
第四层，是生死搏杀之路。熊大平教给他的最后一招，是对待自己的心狠手辣，伤口尽管早已复原，但他如何忘记那数十次的死亡？
第五层，最为狠毒，是抉择，是无论选谁都会选错的抉择。牛二娃之所以谁都不选，也正是因为如此，凶手将刀刃交给自己，一旦动手，便是帮凶！
第六层……牛二娃并不清楚算是什么，他浑浑噩噩在那个世界里走了一遭，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
第七层，便是眼前这真正的生死之局！
牛二娃看着面前的瓷瓶，开口道：“即便我喝了这瓶腐心黑莲，你也不会放了马师兄和向师姐是么？”
无量师祖摇了摇头。
“那我便只想求您一点。”
“哦？你说？”
无量师祖的白眉一挑，显得兴致颇浓，他表情慈祥，宛如家中长辈。
“我想尽自己的办法回去救这二人，还请你不要插手。”
牛二娃慢慢说道。
“老夫为什么要听你的？”
“就算你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圣山面子，我想我们三人若皆都死在这儿，总归对你不是好事。”
“……哦？你竟然想到了这一层……可以，老夫答应你就是了。老夫倒是很好奇，若你有救这二人的方法，为何不在第五层时就一试？”
牛二娃却惨然一笑，没有解释。他目光凝视着桌子上的小瓷瓶片刻，随后伸出右手拿到面前，拔出瓶塞晃了晃，里面的液体足有数十滴之多。按照无量师祖所言，仅仅一滴便可以毒死一名金丹以下的修士。
一股近乎发腻的香味传来，牛二娃脑袋微微刺痛，当即不再犹豫，牛二娃将头朝后一仰，将这一整瓶毒药尽数灌入口中。
一股近乎发烫的温度顺着喉咙，朝胸口奔涌而去，不到半息的时间，便在胸腔处朝着五脏六腑扩散而去，宛如一朵正在怒放的莲花。
“若你现在运功，练我传于你的那套《狂风掌法》，还有一丝生机。”见牛二娃呆坐发愣，无量师祖双眼冒出精光，一改刚才的从容慈祥，高声呵斥道。
牛二娃摇了摇脑袋，不再看他，转身便往第六层走去。无量师祖脸色一沉，却没有动手拦截，而是起身跟在身后。
牛二娃心知时间不多，不敢稍做停留，一路奔至铁塔第五层。向秋与马未清听见脚步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惊喜。
“牛师弟回来了！”
牛二娃的身影匆匆现身，见到他出现，马未清惊喜地大喊道：“牛师弟，有救我二人出去的法子了吗？”
牛二娃摇摇头，张口想要解释，却吐出一口黑血，黑色的血块落在地上，仿佛一朵朵残缺的黑色莲花。马未清见此一声大叫：“腐心黑莲？你吃了腐心黑莲？”
牛二娃心知没时间解释，他目光四处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见那柄斧刃已经坑坑洼洼的斧头。弯腰捡起来后走到二人中间，马未清见此喊道：
“牛师弟，来我这边砍，你从中间砍断我们俩都会毙命的！”
牛二娃看了眼身后，发现无量师祖就在一旁，正脸色平静地看着他打算如何去做。不知为何，似乎向秋师姐与马师兄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
他随即朝着马师兄笑了一下，算是回应，然后右手持斧，伸出左臂，狠狠的划了下去！
刺眼的鲜血登时流淌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这黑中带红的鲜血从体内渗出，牛二娃感觉自己的状态也随之好了一些。他将手上的鲜血蹭到铁链之上，不禁皱了皱眉头，以现在这个出血量不知何时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马未清见他举斧自残，还以为他中毒颇深，大喊大叫的想要让他停下。向秋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亦是动容，道：“牛师弟，何苦呢。”
牛二娃已经没有时间做解释了，他深吸了口气，脱下身上的衣袍扔到一边，举起斧头，狠狠的朝自己的胸膛砍去！
“刺啦！”
大片的鲜血终于涌出，牛二娃捂不住如此巨大的伤口，但仍左右行走，将自己的鲜血涂满整条锁链。走到向秋那端时，他颤颤巍巍的掏出脖子上的戒指，放在向秋身前的地上，轻声道：“师姐，把这个带走，给我哥。”
向秋双眼红了，流泪道：“何苦呢，你这又是何苦呢？”
牛二娃咧嘴笑了笑，拖着身子回到中间，一斧头狠狠的朝铁线幽冥虫的中间砍下！
“哐当！”
火光四溅，铁线幽冥虫的身躯并不如真的铁链那般坚硬，一斧头便被砍成了两截。
只听一阵凶厉的嘶鸣声响彻整座铁塔，被砍断成两截的幽冥虫因为吃痛而暴动起来，牛二娃的鲜血被它们融进体内，更激起了他们的嗜血凶性。相比于洞穿琵琶骨的向秋与马未清二人，断成两截身子的幽冥虫更渴望牛二娃的鲜血，一时间只在半空中不停嘶鸣，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钻入二人体内。
“就是此刻！”
牛二娃眼露精光，抛下斧头，两手狠狠抓住幽冥虫的两头，朝着自己的腹部伤口靠近。
“嘶嘶！”
熟悉的味道让两截幽冥虫本能地放弃了马未清与向秋，尽皆松开朝着牛二娃的腹部的伤口中钻去！牛二娃一见功成，再无力阻止，放开手任由这两节足有十余丈的铁线幽冥虫通过伤口钻入体内！
看着这两条幽冥虫快速的钻入身体，仿佛钻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血洞中，牛二娃彻底无力的瘫倒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起来，余光看着一旁，面无表情的无量师祖。
你说过，这腐心黑莲，饮下一滴便死！
你说过，这铁线幽冥虫，钻入体内超过三丈便会死！
你问我，既然有相救二人的法子，为何当时不救？
因为我当时还心存侥幸，想找出三人齐活之法，如今进退两难，我既然都要死，那我牛二娃何不，一人全盘接受了？
只死我牛二娃一人，可救二人生命，划算！快哉！
想让我进你野草帮，当你野草帮的少帮主，随你们滥杀无辜，只为了自己的贪欲？
我牛二娃不干！宁可死了，也不干！
远处，马未清身子一轻，只觉得背后所有的束缚在眨眼间尽皆消失，阻塞的灵气骤然通畅，运转自如。他大吼一声，手中金刀闪现，在身体下坠的一瞬插入地板，厚重的玄铁被他刺穿，不至于坠入深渊。
而向秋则是一阵紫影模糊，闪烁间飘然摆脱了深渊上空的禁空法阵，落在了一旁。
“哼。”
二人不约而同地朝牛二娃奔来，无量师祖却在此时现身，冷哼一声，二人登时手脚凝固，被束缚在半空无法动弹。
“元，元婴老怪……”
马未清太阳穴青筋暴起，奋力地想要挣脱这无形的束缚，却越挣扎越紧。无量师祖冷漠的望了一眼马未清，道：“鲁莽之辈。”
随后，他走到牛二娃身前，此时牛二娃躺在血泊中，体内两种致命的毒素以他的身体为战场，互相吞噬撕咬，在旁人眼中，只能看到他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腹部鲜血汨汨而流，若再不止血，便是没有毒素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无量师祖俯下身子，轻叹一声，一手拂过，眨眼间腹部的伤口便缩小结疤，不再淌血。
“何苦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无量师祖听了一怔，却点了点头，似乎时认可了他的说法。温柔的对牛二娃道：“你自由了。”
看到牛二娃灿然一笑，无量师祖起身，身子逐渐消失，直至透明不见。
随着无量师祖身影消失，捆缚住马未清与向秋二人的无形之力也随之消散。马未清两步跑上前，从腰间取下一个不知名皮毛的口袋，道道白光闪过，顿时掏出一堆瓶瓶罐罐。
“我这有，一品解毒丸，清热散，宁心丹，凝气散……来，不管有没有用，咱们都吃了试试。”他说着，将大把大把的丹药取出，塞进牛二娃的嘴里。
向秋则捡起地上染血的铜丝戒指，缓步走上前，红色面纱下，一双美目紧紧盯着牛二娃。
“牛师弟，你感觉如何？”
“有，有些冷。”
马未清的眼泪打在牛二娃身上，冰冰凉凉的。听到他如此说，马未清脱下身上的袍子，披在了牛二娃的身子上。向秋开口道：“马师兄，我想和牛师弟单独聊聊。”
马未清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将牛二娃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需要我出去等吗？”
“多谢师兄了。”
马未清点点头，拔出深渊旁的金刀，朝着第六层走去，没走几步便回头望望，随后便在第六层的楼梯处坐下。
向秋缓缓蹲下身子，看着牛二娃苍白柔弱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比自己的都好看几分。她轻声道：“牛师弟，这枚戒指，你先收好。”
牛二娃虚弱万分，只感觉那枚铜丝戒指被向秋放回了手中。
“我是神兽家族‘玃如’一脉的独女，我们神兽家族之人，一旦觉醒血脉，便会获得神兽的天赋神通。”
向秋缓缓说道，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丽容颜。她缓缓靠近牛二娃的脸，温柔的抚摸了一下，道：“我们玃如一脉，以神秘著称，任何外人都很难见到我们的容颜。”
“牛师弟，看着我，告诉师姐，你现在最想去哪里？”
听着耳畔温柔地低语，牛二娃痴痴道：“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里？”
“岳华州，平湖镇……”
“好，牛师弟，你看着我的眼睛，我送你……回家。”
向秋话音一落，回家一词落在牛二娃的耳畔袅袅不绝，牛二娃的眼里流出深深的渴望，下意识地与向秋对视。
“神兽变，第一重！”
向秋心中呐喊，她眉目轻眨，瞳孔就换了颜色，眼白化作明黄瞳孔泛出深紫，显得高贵而神秘。同时她的身体似乎长高了几分，额头伸出鹿角，一条雪白色的马尾出现在她身后。
一时间，一股莫名的噪音从牛二娃的耳畔传来，他呆呆地望着那对诡异的眼睛，忘记了眨眼，忘记了呼吸，直到耳畔的噪音盖过一切，牛二娃只觉得世界都被炸碎成了无数份碎块。
他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噪音声逐渐消失，但没有彻底不见，而是变成若有若无的人声。
窃窃私语，若有若无，仿佛有无数人趴在自己耳边告密。无数条秘闻从耳畔穿过，但却听不清楚一条，在无数的窃窃私语中，彻底沉沦……
迷迷糊糊间，牛二娃感受到一条软软的湿润东西在脸上蹭了蹭。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他太困了，眼皮重的没法睁开，于是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呦呦！”
只听耳畔一声鹿鸣，牛二娃顿时感到一对颇为尖锐的东西撞了一下自己的后背。这一下撞得着实有些疼，他猜想应该是朱霄师兄饿了，他自己又不会做饭……
不对，朱霄师兄已经死了。
牛二娃艰难的睁开眼，只觉得眼皮附近结着厚厚的血痂。自己正以一种颇为别扭的姿势躺在小溪旁，仿佛身子被人从远处甩了过来。他爬起来，发现一头小鹿正在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这小鹿仿佛刚出生一般，只有不到三尺高，头上有两只犄角，但似乎断掉了一根，两眼之中黄紫交杂，身体青白两色，四蹄却是马蹄，身后还有一条雪白色的马尾。一看便知不是凡兽。
牛二娃下意识地坐起身，冲着小鹿说道：“向……向秋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