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老农
“其实你压根就不是这么想的对吗？”
就在李伟成离开没有多久之后，穆红绸的身影出现在了秦途的身边，开口说道。
“也许吧。”
秦途仰头看着天空，伸出手，阳光穿透了五指的缝隙照在了他的脸上。
“至少皇太孙秦途是这么想的。”
这是皇祖父对他一贯的教导，高位者若是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那么带来的后果会比一个大魔头危害一方更加的可怕。
所以，身在其位就该承担应该承受的风险，若是失职，便是罪孽。
有罪者，不可轻饶。
这些都是皇祖父教导过他的原话。
“查到那个人现在在哪儿了吗？”
秦途侧过头看向穆红绸。
穆红绸点点头：“查到了。”
“查到了就把人给撤回来吧。”
秦途直起身子，从门框上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好。”
穆红绸没有问什么“就不怕他跑掉吗”这样的话，对于秦途的命令，她向来都不会去询问原因。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是她担任秦途的护卫，而不是林浮那个管不住嘴的麻烦鬼的原因吧。
“嗯~”
放下手臂，秦途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走吧，去会一会那个家伙。”
这个人是秦途留在云西城最后的原因，要不是因为有他在，恐怕秦途在见完那些世家代表之后就已经策马扬鞭离开云西城了。
“我来安排。”
穆红绸答应下去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小院。
秦途轻轻一笑，随即再次仰起头看向了天空。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
云西城郊外，一辆马车缓缓地在乡间小路上行驶着。
这里周围都是农田，虽然因为战乱的原因被毁去了一大半，但是后来因为有着五大世家的援助，这些农田已经进入了修复期，在灵力的滋养下，农田在慢慢地恢复。
马车的目的地就是这里的一家农户。
秦途坐在车上，驾车的人是穆红绸。
这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就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那样的存在，人多了也没有什么用。
以秦途的实力，如果他都没办法应付，那么就算带着其他人过来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除非把整个虎豹骑都带上。
不过，秦途没有提，那就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到了。”
穆红绸开口说道。
秦途闻言撩开了马车车厢的帘子，伸出头朝着外面看去。
这是一家很普通不过的茅草屋，在这间草屋的旁边，还有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农田，里面不知道种着什么，也见不到生根发芽，就只是泥土松弛的状态，看样子是有人犁过的。
秦途走下马车，打量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很安详，给人一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仿佛来到这里之后，就是与世隔绝，能够让人忘记掉外面的繁杂，感觉特别的平静。
这是一个好地方啊。
秦途在用篱笆围成小院门口站了几分钟，然后就从四周的草木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转头看向面前的茅草屋，以他现如今第九境的修为，能够在这里面察觉到一股不弱的气息。
这道气息在他入城之处就察觉到了，也正是因为这道气息的存在，所以他才在云西城留到了现在。
“来了就进来吧。”
而就在秦途盯着这草屋发呆的时候，一道听起来颇为苍老的声音从茅草屋里传了出来，秦途瞬间回神。
他朝着面前的茅草屋作了一揖，然后就缓步朝着小院当中走了进去。
穆红绸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同样走进了小院。
来到小院当中，眼前的一切与在院外看到了又是两副场景，这里有着鸡鸭在乱飞，有着小猪在乱跳，老牛盘踞趴在树旁打着瞌睡，绵羊吃着草料眼中还闪着不屑一顾的光。
在那棵桃树上面还趴着一只毛发看起来有些干枯的白狐，他已经很老了，老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死掉的样子。
听到秦途推开院门的声音，它半睁开眼朝着他这边瞅了一眼，然后又一次闭上了眼睛，继续酣睡。
秦途目光在这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家禽走兽身上扫了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茅草屋的屋门朝着他的方向打开，表示了这里的主人欢迎他的到来。
没多久，秦途就走到了那扇门的前面，同一时间，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和穆红绸的眼前。
穆红绸警惕地看着这个盘坐在他们面前的老人，他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虽然简朴但是胜在干净，白发白须，皮肤粗糙的脸上皱纹不少，表情看上去和蔼可亲，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间老农，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为她那疯狂朝着她预警的直觉，恐怕她还真的会认为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您好，我是秦途。”
秦途见到他之后，第一时间就自报家门。
老人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未变，他伸出手，指了指前面的坐垫。
“坐下吧。”
秦途没有迟疑，径直上前两步，坐到了那坐垫之上。
“第九境，秦涯有个好孙子。”
老人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秦途，这才开口说道。
“您认识我爷爷？”
“算是老相识吧。”
老人提起身旁火炉上的水壶，往桌子上的瓷碗里倒上了三碗热水，然后朝着秦途他们这边推过来了两碗。
秦途也没有拒绝，手指碰了碰其中的一碗，水有些烫，无法入口，所以就暂且先放到了一边。
至于穆红绸，她连看都没看那碗水一眼，目不斜视地护卫在秦途的身旁。
“既然是爷爷的旧识，那为何要帮我皇叔？”
秦途语气平淡地问道。
在感受到这位老人的气息之后，他就确定了，这个第九境，或者说第九境之上的强者，其实就是慎王留在这云西城里最后的后手。
这才是最大的保险，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始至终也没有出手，这才让秦途生出了主动拜访的心思。
一个第九境守城是好事，但若是这个第九境是个会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那他这就是一个祸端。
在他离开云西城之前，这些危险因素都应该排除掉才行。
“你叔叔就不是你爷爷的孩子了吗？”
老人笑着回答道。“这天下再怎么争，也不会落到别家的手里，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算不得对不起老友了。”
“有道理。”秦途点点头。“但是我不接受。”
“没人要你接受。”老人端着热水抿了一口。“这大夏的乱是迟早的，就算是不在你父亲这一朝乱掉，在你这一朝……哦，在你这一朝大抵是乱不掉的了，但即便是能延续再长的时间，大夏分裂也会是必然的，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够千秋万代，即便是强如大夏也不行，既然这样的话，我站在什么位置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途闻言微微一笑：“那可否告知，慎王叔给了老先生什么样的条件，居然能够让老先生站在他的那边。”
“我这种人，又能够在乎什么呢？”
老人答非所问，说出了另一个问题。
钱财？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钱财并没有那么重要。
权势？如果这老人真的看重权势的话，就不会留在云西城当中了。
他不是慎王的部下，只是一个为了拿到报酬的合作者。
其实问题的答案真的很简单，走到了他们这一步，所想的事情其实基本上就只有那一个了。
“他又如何能保证先生你一定入圣？”
是的，入圣。
到了这一步，什么都不如这个条件能打动他们的心。
“没有说一定能入圣。”老人叹息一声。“只是多了不到两成的机会而已。”
“只是两成，便可以坐看天下纷争？”
“我以为你要说助纣为虐。”
“若是先生此刻出现在慎王军前线，那我一定会这么说。”
老人笑着摇摇头：“天下入圣者如同凤毛麟角，多少人卡在这个位置一辈子也没办法入圣境一窥，我在这里卡了一百多年，两成，便已经值得我做一件违心之事了。”
“若是我，我不愿。”
秦途淡淡说道。
“哈哈哈。”
老人笑了起来。
“若是你，当然不愿。”
秦途的骄傲他曾经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个人也是天资出众，在这个年纪也是意气风发，若不是少时身体里留下了暗伤，那么此时此刻，这大夏天下绝对不会乱掉。
秦途和他真的很像，这就像是在太祖皇帝，秦涯之后隔了一个太子，然后大夏又出了一个和他们极为相像的储君。
人皇圣体，万法道，十九岁的第九境。
这样的天骄，又如何会低头，认为自己需要利用外力才能够踏入到圣人之境。
还没有撞过南墙的少年，永远都是这样的心高气傲。
但……
“圣境啊，那是一道怎么也无法跨过的天堑，你能够感觉到它的存在，也能够知晓它与你就只有一墙之隔，可就是无法跨过那道鸿沟，即便是时间也不能消磨那道屏障一分一毫。”
老人的眼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
“吾也曾有圣心一颗，以天地誓约为铸，以生民护国为火，可即便是一生无所求，然其还是被尘劳关锁。”
“我不甘心，所以，才有了这最后一搏。”
秦途听着他的话，沉默不语。
这是一个为了追求圣境已经陷入绝地的求道者。
“我没办法和你感同身受。”
因为他的大道一直就在眼前，明朗得让他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
“我知道，我知道。”
老人眼中的光微微黯淡了几分。
他太知道一个天才眼中的道路是什么样子的了。
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躲入这世外桃源当中，像是逃兵一样，离开了那些闪闪发光的人身边。
“我很好奇，既然慎王叔手中的东西对你如此的重要，那为什么在我攻城之时，你没有出手呢？”
秦途摸了摸瓷碗，水已经凉了不少，可以正常饮用了。
他把属于穆红绸的那一碗水端起，递到了穆红绸的面前，看着穆红绸双手把碗接了过去，这才又转头看向了老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因为有一只老狐狸说了，我的道打不过你的道。”
老狐狸？
“门外那只？”
秦途指了指外面的桃树。
老人点了点头：“它是一只灵狐，天生双目可见天机，他能看到你身上万法缠绕的大道，所以它和我说，我要是和你动手，即便不会身死在云西城战场之上，也会就此道心崩塌，修为尽毁。”
“它说的很对。”
秦途点点头，一副“这是实话”的老样子。
“年轻人不懂得谦卑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目光略带危险地朝着他这边看了过来，穆红绸身体绷紧，目光瞬间带上了一抹杀意。
“这件事与谦卑无关。”秦途抬手制止了穆红绸的动作，面不改色地说道。“从入了这院子开始，我便已然猜到，前辈走的道路应当是前朝陶先生的桃源道，这一道确实也是条恢宏大道，但，比起陶先生的‘一源之地’而言，先生这一屋的范围有些太过于狭窄，不是桃源道比不过万法道，而是你的道比不过我的道。”
声音平淡，但是傲然。
他比谁都要骄傲，也比谁都要有骄傲的资本。
他走万法道，不是要追着前人的屁股一步一步的循规蹈矩，他走万法道，是要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他要将万法道的尽头再朝着前面推进。
而且如今的他，有着能够说出这句话的资本。
这比起眼前这老人而言，这是绝对无法弥补的差距。
可是……
“我不信。”
老人摇头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信我这百年的争斗比不上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我不信这世间真的有能够生而知之的天骄。”
“所以呢？”
“所以，我才会在这里等着你的到来。”
老人身上的气势开始一点一点的升腾。
“我要试一试你的大道。”
不然的话，他心有不甘。
秦途没有说话，他只是吐出一口气，然后，眼中的目光逐渐凌厉起来。
气势在同一时间升腾。
草屋外面，趴在树上的老白狐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草屋这边，随即，它就像是叹了口气一样，眼中闪过了一丝的怆然。
然后下一秒，它就消失在了桃树之上，整个狐狸，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桃源中，再也没有了这只白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