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争道
试一试你的大道,这并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自古以来,大道之争最为残酷,这和用灵力和法诀互相搏杀不一样,争道赌上的可不止是简简单单的一条命,它赌上的是双方的过往,是过去所积累的一切,是修行的意义,是存在的理由,换句话说,争道,赌上的是作为你“自己”的一切。
当争道胜负分明,有一方落败,至此道心崩塌之际,那或许也就代表着你过往人生全都是一场无用之功。
这是否定对方人生的斗争,所以才会显得如此残酷。
“告诉我你的名字。”
秦途冷冷说道,语气中的冷漠是个人就能够听得出来。
站在一旁的穆红绸知道,这才是秦途真正的性情,该热情和善的时候,他会比任何人都要平易近人,但该到了冷漠无情之时,他的眼中会让你看不出半点温度,那是比冰川还要寒凉的目光。
她的师傅说过,这位皇太孙是一个无比合格的天家贵胄,他生来就应该坐在那把椅子上面俯瞰人世间世态炎凉,帝王的心是冷的,只有如同千年玄冰一般的冷硬,才能够对这世间的苦难冷眼旁观。
帝王,必须得是一个理性到极点的怪物。
这一点在秦途的身上,足足占了一半的影子,所以穆红绸认为,他比任何人都应该坐在金銮殿上,俯瞰山河。
“老夫陶自远。”
老人朝着秦途双手作礼,身后异象出现,一棵细小的桃树自平地中缓缓生根发芽,一点一点的长大,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这棵桃树便化为了参天大树,桃花顷刻间弥漫在飘散在整个房间当中,穆红绸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了浓浓的忌惮。
只是这棵桃树,便可以逼出她所有底牌。
这便是第九境与第八境的区别吗?
这其中差距当真巨大,那么第九境与圣人之境界中间又差了多少呢?
能让陶自远用“天堑”来形容,可想而知,这层屏障又该让他如何的绝望。
陶自远那边异象出现,秦途眼眸低垂,手脚没有动作,只是在自己身后,一道道异象也同样开始出现。
滔天的火焰撑开了天空,湍急的洪水吞没了大地,雷霆在轰鸣,冰川在成型,暴风在肆虐,枯木在生根。
各种灾相不断地将那漫天飞舞的桃花给侵染,只是一瞬,桃花的美艳就被这一道道灾厄给毁了个七零八碎。
强势,霸道,狂暴。
这就是这一刻秦途给陶自远带来的感觉。
陶自远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意外,自古修行万法道者,无一不是天资聪颖之人,他们博览古今典籍,目光能明晰世间真理。
这条道走的越远,会的越多,知道的也就越多。
而人一旦无所不知之后,骄傲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那种“我即是真理”的霸道,就是万法道的特征之一。
但很巧的是,他的桃源,与世隔绝。
桃树摇摇晃晃,随风而动,紧接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桃花花瓣在这时钻入到了土中消失不见,下一秒,在这些挑花花瓣消失的地方,一棵棵桃树飞快生长。
只是眨眼之间,一片如同粉色海洋般的桃林就这样出现在了秦途的眼前。
秦途看着这片桃林,美的就像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桃源的规则由自己而定,万法道的世界,进不去这片桃林。
与世隔绝,就代表着自成一体,这是属于桃源道的世界。
那么……
强攻便好了。
秦途身后的异象再度变化,自火焰云海当中,一只金色的龙爪直接穿透了天空,朝着桃林这边猛地轰了过来。
桃林花瓣飞舞,一片片花瓣在半空当中汇聚铺开,一道由花瓣形成的屏障就这样挡在了桃林的面前。
金色龙爪和屏障对撞在了一起,屏障之上,花瓣一片片飞出,迅速缠在了龙爪之上,就像是一道道锁链,竟然将龙爪控制在了原地,没办法寸进半步。
但是,没有关系,只是一刹那,秦途这边就做出了反应,轰击天穹的雷霆带着极为狂暴的气势落在了龙爪之上,本来还是深蓝色的雷霆迅速被染成了金色,龙爪之上,金色雷霆闪烁,那些花瓣瞬间化为齑粉,消散在了空气当中,桃花锁链直接破碎,失去了束缚住龙爪的能力。
龙爪继续朝着前方推进,有着雷霆的加持,所过之处,花瓣全部破碎,势不可挡。
陶自远目睹着龙爪的威势,他伸出手轻轻敲击了一下桌子上的瓷碗,紧接着,他碗中的清水瞬间化为一条河流出现在了桃林的面前。
随即,龙爪没入河中,一寸寸被吞没,金色的雷霆消散,龙爪之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咔嚓。”
声音响起,龙爪破碎,化为金色的碎片散落半空。
下一秒,那小河之上出现了一叶扁舟,舟上无人,只是在小舟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洞口。
目光穿过那洞口,秦途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
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土地平旷,房屋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好一副悠然自得的闲适美景,让人生不出半点破坏掉它的欲望。
但是……
“所以才说你的桃源比不上陶先生的桃源。”
秦途淡淡说道。
桃花源是理想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在蛊惑人心神的迷幻地。
理想乡虽然不存在,但却是人心中所向,心之所往,那里的规则是因为现实而生,并不是一昧的附和人的臆想。
因为是理想乡,所以被人希望,而不是有人幻想,所以才是理想乡。
这是桃源道的本质,搞错了这一点,陶自远的桃源,就像是一个庸脂俗粉,登不上大雅之堂。
所以……
“烦了,结束吧。”
秦途话音一落,在他身后,一只只眼睛凭空而出。
金色眼眸灭生灵,银色眼眸禁空间,紫色眼眸吞血肉,蓝色眼眸俯瞰时间长河,每一只眼睛就代表着一种规则之法。
密密麻麻的眼睛就这样盯着桃林,那样的目光让人心中生畏。
陶自远的眼神终于发生了变化,他从这一只只眼睛当中感觉到了让他头皮发麻的法则。
在这样的法则之下,他的桃林,岌岌可危。
为什么,为什么在一开始不用出这一招?
陶自远眼中闪烁着不甘,他不明白,若是从一开始就幻化出这一只只眼睛,那么他的桃林根本没办法构筑成功。
从一开始,他就会落败。
“因为想看到你现在的表情啊。”
秦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陶自远目光愤恨地转向了秦途的方向,却发现原本神情淡漠的秦途此刻嘴角上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模样,就像是在嘲笑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丑,陶自远感觉到了秦途的不屑,他全身颤抖,苍老的脸上表情终于还是破了防。
“你在笑什么?”
“我没笑,你看错了。”
明明就是在笑!
陶自远紧紧咬着牙:“你不会以为自己赢定了吧?”
秦途笑而不语,不想做这种无谓的回答。
陶自远目光紧紧盯着他,他想要抬起手,告诉秦途,自己还有别的招数没用,他的桃源,可不仅仅只是这样空荡荡的一副场景。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下一句是什么?
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啊。
桃源当中,怎么可能没有生灵?怎么可能没有桃源中的世外之人?
这些生灵,才是桃源真正的底蕴。
但是……
目睹着那一只只七彩斑斓的眼睛。
陶自远只能握拳咬牙,死死盯着秦途。
他不敢,他怂了。
因为他知道,即便是用出最后的手段,也绝对不可能挡得住那一道道来自于万法道的规则。
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可是,当你心中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有尊严可言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突然响起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是啊,从他心中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不止是他输了,他的道也输了。
这一刻,在穆红绸的感知当中,陶自远的气息开始极速下落,他本来挺得直直的腰板在一点一点的弯下,本来就苍老的模样越发的衰败,那一刻,在他的身上,穆红绸看到了死相。
秦途没有趁着这个机会继续追击。
他身后的眼眸开始一只接着一只的合上,一道道气息接连着消失,灾厄在平息,规则被隐藏。
秦途目睹着桃林迅速凋零,河流瞬间干涸,陶自远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
这个和他皇祖父一个时代的第九境强者,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末路。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这间房子当中清晰地响起,这是道心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陶自远的修为从第九境瞬间掉落到了第八境,然后第八境中期,初期,第七境……就这样一路掉落,只是须臾之间,原本的第九境强者已经成了一个修为尽失的普通人。
陶自远身后的异象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修为被斩落,寿元被消耗。
这就是争道输掉之后的结果。
他的过往,已经成为了一片狼藉。
作为“陶自远”的人生价值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在他自己的思考下,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穆红绸闭上眼睛。
她不是在为陶自远的落幕而感到共情,而是因为见到他这样的惨状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发寒。
这就是大道之争。
这就是修行者之间的争端。
不讲道理的残酷。
稍有不慎,你的一切都会化为尘土。
“我输了。”
陶自远苍老的声音响起。
“那老白狐说的是真的,我的道不如你的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输了。”
后悔吗?
很后悔。
但再来一次,他同样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一个后生低头。
他不认。
曾经的那些同时代的天骄即便是再惊才绝艳,此刻大部分也都化为了一捧黄土,就连秦涯那种妖孽,也已经不知所踪,连他的儿子都要将他的江山给搞得四分五裂。
只有他,好好的到了第九境,甚至于距离圣境只差了一步之遥。
圣境啊,那可是圣境。
想到这两个字。
他眼中闪过了浓浓的悲愤,直到死,他都无缘见一面那个境界的风景。
圣境,真的是常人能够到达的吗?
“算了,不想了。”
他转头看向了秦途:“输给你这样的天骄,不算亏。”
他的人生啊,真的很无聊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陶自远最后的一点生机瞬间消散,人死如灯灭,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失去了最后一丝光芒,被空洞所占据,秦途知道,陶自远已经去了。
“葬了吧。”
秦途淡淡开口。
又是一个迷茫在大道之上的修行者。
九天十地,天上地上,这样的修行者何其之多。
大道的尽头到底在什么方向?
即便是他修了万法道,明了这世间一切规则,可对于这个问题,他仍旧是看不透。
这条道,他也没有看到尽头。
而他之所以比别人要强。
只是因为他……比常人走的远了一点而已。
“是。”
穆红绸回应道。
秦途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陶自远之后,转身朝着茅草屋外面走了出去。
走出门,原本处于院子中的桃树,牛羊,鸡鸭,猪仔,这个时候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
秦途曾经听国师魏歧路说过,在他和太祖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前朝陶先生留下的遗迹当中。
那个地方,居然还有着陶先生生前所化的桃源,即便是陶先生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可那片桃源,仍旧生机勃勃,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果然,比起陶先生的桃源来说,陶自远的桃源脆弱的太多了。
“红绸。”
秦途坐在门槛上,叫了一声身后的穆红绸。
穆红绸一个闪现,就出现在了秦途的身后。
“殿下。”
“通知林浮整军吧。”
秦途呼出一口气。
“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云西城中最后一个变数也已经平息,那么,也是时候该直奔东遥而去了。
要快些,要再快些。
他想要大夏之民,无人去憧憬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