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断情散
百喆渊为了打消沁灵的隔阂和疑虑,每日定时到世子殿陪他没话找话一般谈心,话题的内容永远都能避开他极其敏感的东西。一日三餐百蝶影不要下人碰,顿顿都是她自己烹饪后端给沁灵。这些不用任何情愫渲染的日常,让沁灵能毫不费力捕捉到藏匿在里面的疼爱和温情。
眨眼间半个月已经过去,把沁灵心结打开的还是一只出生刚满三个月的小骆驼。
西羌的土地除了汗血就数骆驼珍贵,母骆驼怀崽不易,自然产下的小骆驼崽子也是万分珍惜。为了讨沁灵开心,百喆渊亲自给小骆驼洗刷干净牵到世子殿让其日夜陪着他玩,沁灵舍不得把玉珠放马场,也就直接留到院子跟小骆驼整日跑。时日一长,沁灵却发觉这么做无论是对于母骆驼还是它的孩子太残忍,便命人把小骆驼送回到了骆驼群中。
没了可以逗乐的物件沁灵又开始了沉默不语,百喆渊不知他每日在写什么,也不好多问,便提议带上他去太庙祭祖,这于羌族来说无疑是认祖归宗最真诚的仪式。他们的用意沁灵皆看在眼里,便没有拒绝。
仪式完成后返程已经是戌时,天气算不上晴好,起风时四周弥漫着西拉尔山脉的气息,西边一线天际透出利剑般耀眼的亮光,身上如此暖,是夕阳。
“那是西拉尔?”沁灵远远望着问。
“是,”百喆渊停住脚步随着沁灵的眸子望过去,“她是西羌的神灵,是她日夜护佑着羌族的百姓。”
“奇阿族……”沁灵口中呢喃了一声。
沈司敌口中的金戈铁马,马蹄号角声借着风将人裹得严严实实,仿佛当年挥刀披甲的沙场硬汉就在眼前。是逸尘,那里有逸尘的影子,沁灵像马上就能拥着昔日那身经百战的结实身体般晃动了身体。
逸尘,我后悔了,对不起……
此时泪目的还有百蝶影,天人永隔是无力回天的伤痛。百尽生永远都是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深情,他从来都不理百蝶影在他人口中是多么不堪和放荡,因为他爱的人,也爱他。彼此信任才是世间最不羁的自信。他带着遗憾在人来人往中苦撑了三年,至死还憧憬能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银杏树下,等百蝶影回头。
“阿娘……”沁灵拥起百蝶影,擦了她的泪笑着说,“我们回家吧。”
百喆渊盯着失而复得的两人迟迟挪不开目光,眸中尽是想要举国狂欢的欣喜,那一夜起西羌领域的烟火整整亮了七夜。西羌死而复生了,百姓遭殃的日子到了尽头。
沁灵把日夜写的薄子交给百喆渊,里面详细列出了重振西羌的具体计划。
人数统计到户,按照人口数量和年龄分发粮食,发衣物。除此之外,建学堂收纳十八岁以下少年幼童,十八岁以上征充兵营,男过四十五归家种田。以此青壮年从军,年长的耕地,保证领域内百姓的衣食住行。
百喆渊仔仔细细看完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沁灵知会问:“阿公,是否在疑虑何事?”
“如此以往,西羌将重新回到去年以前的自治状态,”百喆渊望向窗外,“怕是恒昌不得信任而将苛刻的条件又施加于羌族。”
“这不同,现下我是驻守统领,何不装作我冷血无情的模样来牵制西羌?再者,之前送给恒昌的信件当中已经表明风水罗盘对大曲的兴盛衰败尤其重要,他信这个,”沁灵思虑一息道,“那日我命莫将军砸了阿娘的雕像,传进恒昌耳朵里只能是我恨西羌,在他尚未怀疑之时,我们需要暗地抓紧时间挑选只属于西羌的精兵强将,建一支锋芒毕露的铁血将士,但凡有朝一日恒昌出兵压制,我想我们可以同他们相以抵抗,甚至,推翻他……”
沁灵笃定,这一仗要胜,他惦记着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上官戎睦,他的筹码是逸尘。
西羌在沁灵悄然带领之下整治训练如火如荼,百喆渊召集长子,长婿负责农牧和教学,沁灵主动请缨负责扩充兵营。百蝶影暗地请求了多次,不想让儿子沾染半分刀枪剑戟的血腥事,这意思传到了沁灵耳朵里,他信誓旦旦安慰百蝶影,自己虽算不得武功高强,但规划统领兵营这一套还是跟沈司敌学的。
百蝶影把安眠汤做好端给沁灵,拿出纸笔写道:“阿灵,是否在想他?”
这个“他”字似乎触及到了沁灵的软肋,汤仓惶咽下去被呛得频频咳嗽。
“那日你们的对话阿娘全听到了,娘愿你勇敢去做自己想做的,毕竟沈逸尘是沈逸尘,沈震的任何同他没干系。”
看到这些字沁灵摇摇头笑了,他敛回眸子盯着屋顶:“人可以渺小到永远无法预知上苍的安排是什么,那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来迎接他的安排。现在的我,有几分刻薄几分可恶,刻薄也好可恶也好,我都不会再打算变回去了。”
百蝶影频频摇头。
沁灵似乎释然:“所有的已然成为过去,不该留恋的就不能去留恋,即然决定往前走,就不可能给自己机会回头。”
百蝶影提笔:“阿娘不希望你成为这样,重振西羌,同沈逸尘朝夕共处并不冲突,毕竟当年事情发生时他还是个尚未知事的孩童。倘若你刻意在意他某一点,就觉得这个人从头到尾都看不惯,甚至不想理他,这是你的错,难道你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如此脆弱?”
“阿娘,”沁灵对上百蝶影的眼神,“你们当真不在意或是诧异?”
“不会,”百蝶影写,“你是我孩儿,只要你高兴,做什么阿娘都支持。心悦男女皆是世间最美好之事,我信。”
沁灵笑了,这份来自于母爱的包容他到底是盼来了,他贪恋他想永陷于其中。沁灵拿过纸墨,思虑一息落下了笔。
沈司敌在安平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那一日离开西羌的路上,他已经发觉了自己哪里不对。头脑昏沉地回忆以自己的功夫夺下沁灵的刀实在是轻而易举,可为何就毅然决然转身走了。烈焰踏着马蹄离西羌越来越远,沁灵的模样也愈发模糊,甚至,那哭倒在地的心疼和心痛也消失怡尽。
回到缉拿堂沈司敌再未提过有关沁灵的一个字,文良觉得诧异甚至有些反常,沁灵对沈司敌的心思有目共睹,就算发脾气赶人也是无奈之举,可沈司敌就轻易放下了?他气不过,在沈司敌身后紧跟了好几日,终于在左今巡值离开之时冲进缉拿堂同他怒目而视。
“何事?”沈司敌卸了铠甲问。
文良被一口气堵住了喉咙,喘着粗气紧攥拳头。
“文良……”
“为何如此对待沁灵。”文良打断沈司敌。
“不谈这个,”沈司敌坐下挥手,“今日不是你巡值,早些休息。”
文良迈近一步直逼沈司敌:“回答……”
“你要做什么?”沈司敌仰头看着眼红的文良,“同我作战么?”
“你明明可以夺下那把刀,明明可以跟他解释清楚!为何不说!他本不用如此辛苦!”文良气急了眼压根不顾沈司敌是何身份不停冲他喊,“你把他自己留在那竟还能如此坦荡荡在这坐着!”
沈司敌动了动唇起身关上门,转身时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衫,一个赤红色“灵”字烙印乍然刻在左胸口,文良被眼前这一幕惊到哑口无言。
“好在断情散的残余药效已经过了,”沈司敌拍了拍文良肩头,“好些事以后慢慢同你讲,现下我们的主子已经不是皇上,是二殿下和沁灵。”
回安平的路上沈司敌感觉到异样,通过百蝶影的字迹他猜到沈震给自己茶里放的应该也是断情散,他强迫自己不能忘,逼迫自己去回忆,途中歇脚之时在自己胸口烙下沁灵的名字,告诉自己记住这皆是爱过的证据。
文良缓和了情绪点头说:“只要侯爷心里还有沁灵,让文良做什么都成。”
“何止是有……”沈司敌叹了口气,“他是想要我的命。”
“那接下来如何做?”
沈司敌咬着后槽牙说:“我们拔刀的速度取决于皇后的抉择,若她没有动作,那我们一步步往前挪着走,太子之位尚有人选。若她让三殿下明日出狱,那今晚我们就得兵刃相见,到时太子之位可有可无,朝堂那把龙椅就必定是二殿下的。”
“侯爷,你从未想过自己。”文良雾了眸子。
“你不也一样,”沈司敌故作玩笑,“所以,暂时装作跟沁灵不共戴天是在保护他。”
文良迟疑须臾小心翼翼说:“老爷又派人来问你回府了。”
“再说吧,让我睡会,明日得去趟泾州,二殿下在那等。”沈司敌闭上眸子脑中尽是沁灵,似乎刻意不给沈震留一丁点位置。
翌日沈司敌起身刚踏出缉拿堂的门被张九沅堵了回去。不明所以时胸口被猛按进了一封信。
“谁的?”沈司敌问。
“给我进去!”张九沅狠劲把人推进去。
沈司敌就在堂中站着打开了信,是沁灵的字。
“龄之:
见信如面,近来可好?
我无恙,已同母亲阿公团聚,但父亲逝去乃毕生遗憾。
现下西羌紧要重振,农牧兵各处需要重新制定条例。
你读书辛苦,注意养息。除此之外,务必听老师的话,日后朝堂还要将你重用,盼望相聚。
那日赶逸尘走,实属狠心,他恨我,我知。当时仇恨冲溃了理智口不择言,没有想太多他所处境遇。
若你有他消息,方便时请同我叙说一二,最后,务必不要同他提我信中过问之事。
沁灵。”
沈司敌仔仔细细抚摸着每一个字,那翘首以盼的秀气模样如昨日重现般浮现在眼前。他没有忘,他用残存的意志力留住了对沁灵的渴望。沁灵也并非那般绝情,他还是自己千宠万惜的灵儿。沈司敌把信贴到唇边,吻着落款的名字说:“灵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