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上元祭祖
正月的南方，仍然是北风潇潇，寒冷彻骨。
漫长的黑夜，剧烈的疼痛折磨着陈鑫同。
妻子姚荷不在身边，去二女儿的房间陪她。
吃过止痛药片，他强迫自己入睡。
各种画面与幻影跳跃着出现在脑海，似梦似醒。
他辗转反侧，忍不住呻吟起来。
天终于亮了，他听见妻子起身忙碌的声响。
正月十五日，一年一度的“元宵节”。
家家戶户都要准备鸡、鹅、鸭、糖果、粿品、大吉(潮州柑)、香烛等物品祭拜先祖。
人们还会自制糯米汤丸(圆)，先将糯米粉伴水揉成团块，然后捏一小块放于手心，双掌相互搓揉而成丸状，放入糖水中煮熟，清甜可口的汤丸就做成了。
这是“元宵节”各家各户必备之物。
“ 猜灯迷”此类活动，就由乡里的文化人、喜好者在本族祠堂前的大埕(空场地)搭灯棚举办，人人都可以参加。
灯迷的体裁除了文字迷、画迷、印章迷之外还有实物迷。
例如:台上悬空挂着一只活螃蟹；或者是桌子上摆着一只全猪，等等。
是夜，鞭炮声，鼓点声，叫好声或是戏谑声响成一片，整个乡里热闹非常。
那家中的小儿，兄弟姐妹邀上邻家年龄相仿的玩伴，手提纸质花灯(用细竹签编搭成形，外用浆糊粘贴彩纸），在底座的中间固定一只小蜡烛，这种纸质的花灯，以莲花状居多。
还有就是挑选粗大而白的“菜头”(白萝卜)，将其肉掏挖干净。
技术高超者可以将白萝卜剔挖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而并无破损。再将置于底部的小蜡烛点燃，便会透出柔和的光亮，一闪一闪的随着奴仔们的脚步移动。
他们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一路纵队”欢快地走着，绝对不会觉得疲惫。
他们要走遍乡里的大街小巷，这就是每年元宵的“营灯”(游灯)传统活动，已成为了一种习俗。
奴仔们嘴里“吱吱喳喳”不停地说着话，眼睛还要顾及灯中的小蜡烛。
若是一不小心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花灯随即着火，倒霉者便坐于地上大哭起来。
其他小伙伴见状，有的幸灾乐祸，捧腹大笑；有的赶紧护住自己手中的宝贝，愈发的小心谨慎，继续“营灯”。
奴仔们乐此不疲，开心玩耍。
傍晚，陈家老厝内摆放先人香炉的桌案上已摆满了祭品。
陈鑫同率先点燃“香技”五支，先将两支插在大门两侧的竹筒之内(谓之先祭门神，祖先们才可以进入厝内接受供品)。
另外三支鑫同高举过头跪拜祖先，他拜了三拜，起身将香枝插入香炉之中，然后再次跪拜。
女儿、女婿依次拜祭，人人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祖先保佑子孙们：“出入平安”、“事事顺利”、“得遇贵人”等等，必须“做四句”与“禾好话”(说吉祥语)。
祭祖毕，便将祖先们用过的鸡、鸭、鹅、汤丸、粿品(其中有红桃粿、甜粿、乒乓粿等)，一并摆上饭桌。
接下来一家老少围坐在一起，举筷开动。
这便是各家各户祈愿的热热闹闹，团团圆圆。
此时的陈鑫同神情疲惫，脸色发青。他强打精神，心不在焉，勉强应付。
姚荷喝了不少自制的糯米酒，她脸色艳丽，颇为兴奋，说个不停。
三个孙儿摆弄着各自的花灯，他们互相攀比，各说各话，不愿意吃饭。
二女儿和三女儿忙着尽母亲的职责，大呼小叫，只想让自己的奴仔听话，坐定吃饭。
四女儿芍芬面无表情，乜斜着眼瞧瞧母亲，发现父亲神情艰苦，眉头一皱，低头吃饭。
厝内七嘴八舌，吵吵闹闹。
陈家一贯都没有饭桌上禁言这条规矩。
终于，丰盛的晚餐结束了。
三女儿照例收拾饭桌洗刷碗筷。
陈鑫同起身静静地将自己用过的碗筷拿去厨房洗刷，放在一边。
坐在沙发上的二女儿芍英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优雅地剔着牙。
姚荷醉意明显，拦着三个提着花灯匆匆往外跑，急着去“营灯”的孙儿。
她吊起嗓声，给他们吟唱潮汕著名的《百屏灯》歌谣:
“…活灯看完看纱灯；头屏董卓凤仪亭，貂蝉共伊在戏耍，吕布气到手搥胸；二屏秦琼倒铜旗等下，还有！哦，六屏点将杨延昭；七屏张飞战马超；八屏孔明空城计嗯，好多都不记得了，还有，十二赵云救阿斗十五冻雪韩文公嗯，二五三休樊梨花对，对！九九摘印潘仁美；百屏拜寿郭子仪。还有好多，真的。”
其实这个时候，她的三个孙儿早就溜出大门，“营灯”去了。
陈鑫同有些烦躁，看着妻子说道:“别唱了，静一静，酒量不行还要喝，回房去睡吧。”
四女儿过去搀扶着她妈到二姐的床上躺下。
姚荷碰着枕头就不再吭声，很快就睡着了。
陈父见三女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吩咐道:“你去外面关顾一下奴仔们，叫他们不要走得太远，不要玩得太疯，都小心一点。”
“好！”
女婿孙国雄抬头应道，起身。
陈父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沿使劲按压腹部，龇牙咧嘴疼痛难耐。
四女儿芍芬跟进屋来，见状，惊问:“阿爸，你真的那么难受呀！我刚才咱们去医院看急诊好不好？”
“妹呀，别大惊小怪的，阿爸没事。”
“阿爸，最近我看你脸色挺难看的，你别骗我，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病，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我明天就去医院。现在去看看你阿妈有什么需要，要不就去帮你三姐，去吧！我没事。”
陈父原本就打算“元宵节”一过，就去医院做个检查，自知问题不小。
芍芬走出父亲房间，见二姐依旧坐在那儿剔牙，径直走过，去瞧瞧母亲。
这二姐芍英受母亲吟唱灯谣的影响，仍然沉浸在“元宵节”的氛围之中。
“哎！阿文呀，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咱们都还没有出嫁，也是‘元宵’夜，阿妈叫咱们静悄悄地去城东那片菜地里‘坐大菜’(芥菜)，伊说大姐就坐过。嗯，对了，还有隔壁阿婵姐。四妹就是不去，你看，到现在还是嫁不出去吧。”
“姐呀，”三妹芍文用灶布擦着饭桌，慢吞吞地说:“不要乱说，四妹不是嫁不出去，是她自己不愿意嫁人，你要搞搞清楚。”
“那她就那么相信那个老尼姑的话呀。”
这时芍芬从里屋走出来，听见在议论她，应道:“我相信不相信，关你们什么事呀！”径直走向自己的小院。
芍英讨个没趣，自己打圆场:“来去看看奴仔们玩得怎么样了。”
起身走出大门。
芍文收拾整齐，到屋里见母亲睡得正香，想了一想，也走出大门。
街巷内好不热闹，有鞭炮声，孩子们的嘻闹声，还有花灯里摇曳的烛光…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一派节日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