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我领着小冬买红烛剪纸的时候，街上的人都盯着我们不放。
我倒没什么所谓，被人多看两眼也不会掉几两肉，更何况就现在的情况来说，知道我要成亲的人越多越好。
不过我的确有些担心小冬会不会因此不适，但一路看来，他似乎并不对此有什么不快，我也就放下了心来。
成亲的过程繁杂，我自己虽没有成过亲，但总归见了这么多次，多少知道些规矩，其实也是头疼的。只是我与小冬请不来长辈，也没有媒人，更不必提聘礼请期这些谈不上的事。我们两人连住都一起住在客栈后院内，这些繁文琐节自然能省便省。
小冬答应得很干脆，倒也算意料之中。他好像只要能留在客栈，其他的都没有意见，哪怕跟我扮假夫妻也没什么怨言。
这几天我尝试着打探过他的想法，得到的结果却是他根本没有什么想法。说到最后，他只是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好而已。
客栈里的其他人知道我的用意，也没什么意见，小秋和元辰甚至表达了对我的深深祝贺，自然，是祝贺我不必交不婚税了。但与之相对的，元辰最近看小冬的眼神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同情。连小冬都忍不住向我寻问元辰的意思，最后被我打哈哈敷衍了过去。
至于怀义，他对小冬继续留在这里依旧有不满，但能解决不婚税的问题，他却也不再有太多苛责。
“总比你赖上我和元辰强。”当我问起他究竟是什么想法时，他用这句话回答了我。因为是意料之中的刻薄，我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过小冬好像并没因为成亲的事对我更加殷勤，依旧好好做完份内的事，对我一板一眼叫着“老板娘”。我私下里悄悄跟他说，应该先将称呼改过来，他却义正辞严道：“我和老板娘还未成亲，不可逾越。”
我不禁觉得自己是接了一尊木头神像回家，可说到底不过只是假成亲罢了，也不能要求太多，解一时之需即可。又没有感情，真期盼起他能有什么反应，反倒显得我痴傻极了。
“凡人自有烦恼三千，总不能指望木头这种无情物了解。”我这么说服自己时，小冬很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凑了过来低声问道，“老板娘，木工店我们刚才已经走过了，可要返回去？”
返你个头，我忍不住瞪了这大木头一眼，“不用，我们现在去李西施家买东西。你还记得要买哪几样吗？”
被我这么一瞪，他隐约知道自己刚才问错了话，因为不知问错了什么，语气也小心了起来，“梳子、剪刀、铜镜、如意称。”
“记性还不错，我出门前说一遍就记住了。”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待会儿见了李西施，你可不要乱说话啊。”
他听了我的话，本能地警惕了起来，“一路走来老板娘都没说这样的话，这位李西施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有，太有了。”我想着这位李西施，不由叹了一口气。我虽然算不上人精，但在施家时学了这么些东西，说机灵大概还是算得上的，可每次遇上这位李妹妹都讨不着半点好。
但她并不是什么坏人，相反，还偏偏是个好人，这才更让人头疼。
小冬看我的反应，也不知心里将李西施描绘成了什么样，竟一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模样，我只好苦笑道，“总之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尽量少说话便是。”
他点点头，神情也不似之前的轻松，带了几份严峻。这样反倒更让我担心，可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好继续往店里走去。
刚走到门口时，就看到李西施站在店门口，见我们来了，懒懒散散打量了我们几眼便转过头不再多看，“买什么？”
她声音一如往常地冷漠，眼角那颗泪痣被冷淡的神情衬得美艳动人，也许是同为女人，第一次见面时我便立刻捕捉到了她的魅力所在，这“西施”的称呼的确是没叫错的。
只是，这没能让我跟她相处起来轻松些。
“梳子、剪刀、铜镜、如意称。”不等我说话，小冬便将这四样东西又背了一遍，我回头看他，却发现他简直像是看到了什么敌人似的，警戒地打量着李西施，好像她下一刻要掏出刀子捅人似的。
我正怕他这样惹李西施生气，她却好像并没在意这个，神色显得有些意外。她上下打量了小冬一番，而后转头问我，“这都是成亲要用的，你要成亲了？和这个人？”
她问得直接，也省得我再介绍，便大方地点了点头，“对，要麻烦李妹妹帮我置办些东西了。”
“做生意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可他就是你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人吧，你们才认识多久，这就要成亲？”她一如往常般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小冬的身份，可也如平日里那样直言不讳，让我又开始犯了愁。
“这个……重要的不是时间，是人嘛。”
她蹙了蹙眉，可即使如此也没折损姿色，反而多了几分风情，我心底不禁又为她的美貌感叹了一下。她对此浑然不察，嘴上一点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什么时间啊人啊的，别拿这种话打发我。我前几天看到了官府的布告栏，要征不婚税了，你是不是为了两个钱就把自己给卖了？”
虽然大家都能猜到我的意图，但会像这样直接点开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但这可不是为了“两个钱”，三成税呢，怎么说也是“两百个钱”吧。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如果我说是我买了个官人回家，李妹妹信吗？”
她听完了很是嫌弃的样子，“不信。平日里多要你一文钱都像要了你的命，除非他肯十文钱把自己卖给你，那还有几分可信。”
我正想着十文钱恐怕还是太少了，估摸着三十文才算厚道，却听小冬突然开口，“我并未要钱。”
他这么一说完，李西施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为了报恩？算了，看着还算老实，九娘倒是选对了人，在自己身边总归是跑不了的。”
她一说这话，我便隐隐觉得她想起了自家的出征在外的丈夫。但为了不触及她的伤心事，我便拉过小冬，哈哈笑了起来，“那是自然，小冬的长相和品性可都是难得一见的，连怀义都说他是我的良配呢。”
小冬猛地被我一拉，起初还有惊讶之色，但听完我的话，却轻轻应了一声，“嗯。”
因他这一声，反而搞得我心神慌乱了起来，这榆木疙瘩恐怕也没明白我在干什么，我只好转过脸不去看他。
李西施瞧了我俩一眼，似乎看出了端倪，却又不打算点破，单单对小冬点评道：“还行吧，不及我家郎君。”
……我怎么偏偏忘了这茬，这位美人除了说话不怎么亲切以外，还有个毛病就是审美实在不同于众。小冬在寻常人看来，无疑算得上是俊秀的美男子了，至于她的郎君……
我苦笑了一下，还是不要评价他人家事了。他们一向恩爱，也不需我这个外人来理解。
“那辛苦李妹妹了，我们要几时来取呢？”
“要不了多久，我到时候找人给你们送过去。记得备好钱，别砍价，也别赊账。”
交代完后，我同小冬又在布庄又订了几匹布料，便往客栈赶回，路上小冬一直在想些什么，低着头只顾向前走。我当他又有什么奇怪的心事，怕闹误会，赶紧停了脚步。
他注意到我停下了，也连忙停下，回身盯着我看，似乎在等我开口。
我挑了挑眉，“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李西施太漂亮，把你的魂儿勾走了？”
本来只是想逗逗他，没想到他听了我的话，竟老实地点了点头，“她的确有闭月羞花之姿，难怪被称为‘西施’。”
没想到他看着冷淡，竟然也不是完全不开窍，也懂得欣赏美人。我为他的话感到意外，这还是他到客栈后第一次评价一个人的外貌。
我一直以为他并不通这些情理，是块红尘外的木头，听他这么一说，却突然有种木头落入了俗世的感觉。奇怪的是，我心里却隐隐有种失望的感觉。
这份失望却不想被他察觉，我点点头，“她在这一带很有名，你再多待些时日就会知道了。不过你可别打她的主意，你也听到了，她已经嫁了人了。”
“老板娘，我并无此意。”他听完我的话，却显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像被我冒犯了，“我只是不明白，老板娘分明不逊于她，为何却只有她一人被称作‘西施’？”
他毫不懂得含蓄似的，我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恨不得赶紧塞上他的嘴，“你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我哪里能和她比？”
小冬听完我的话，开始沉思，“……老板娘比她更为——”
“小冬，今早小秋给你饭里下了什么药，怎么一直说胡话？”我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怕被人听了笑话去，急忙打断了。他往日都不会提及这些事，今天怎么突然像是被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一说就没完没了了。
他双眼明净，并没有要瞒我的意思，“我虽不通夫妻相处之道，但陆兄最近多少教会了我一些。他告诉我，丈夫心中理应觉得自己的妻子是世间最美的女子。”
原来是元辰在向他瞎传授些有的没的，给我找了这些麻烦，月底的工钱一定要扣一份出来。不过我也松下一口气，小冬并不是因为李西施而突然懂了这些，是被元辰教唆的，这让我安心了许多。
不过看着小冬现在这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我只好道，“那是别家的夫妻，你我之间没有情爱关系，犯不着学那套。你说这种假话来讨我欢心，我也不会高兴。”
他却神色冷静，“我并非为了讨好老板娘，纵然陆兄这么说了，我却不想骗老板娘。”说完，他似乎怕我仍旧不信，又道，“若非真心所想，我自然不会说出口。”
我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也因为尴尬不想知道。他这样，究竟是懂了还是不懂呢？又或是无心之言？
但什么原因都好，听完后我突然不想深究了，“……嗯，多谢你。”
我声音很低，他似乎没听清，神情疑惑道：“老板娘方才说了什么？”
“唉，没事。我们赶紧回客栈吧，只剩几天时间了，婚事还有的忙呢。”
见我没有再反驳，他面上虽仍没有笑意，眼神和语气却没来由地柔和了几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