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给你一个好不好
琼州
琼州气候温暖,四季都如春,不过岭南今年雨多,入冬后大雨频繁,入了琼州地界,雨过天晴,近日连着好几天都是阳光明媚的好天。
那日宋峥来拜访,后又不辞而别,孟鸣禅安顿好了纪衍舟下楼去时,店里的小二传话说方才那位公子有事先走了,孟鸣禅也没再多问,也没精力去拆那个锦盒,只让宝策收好。
这一路走到琼州,孟鸣禅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路上再有什么意外,他从没做过那些伺候人的活路,可对纪衍舟却桩桩件件都妥帖仔细,连陆霭霭都惊奇,欣慰她儿子重情重义。
纪衍舟身体稍好些后也曾与孟晟野面谈过关于岭南流寇一事,无论是见地还是谈吐言辞,无一不令孟晟野对这个年轻人极具好感,纪衍舟看事通透,字字句句都落得到实处。
孟晟野与他谈了这一遭,也知晓纪衍舟绝非等闲之辈,也诧异孟鸣禅究竟何处结识的这样的人才,交情还如此亲厚。
岭南富庶,百姓安居乐业,琼州城内八街九陌,长街喧闹,行人交织,门庭若市,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府里上上下下热闹得很。
孟鸣禅其实不太认得自家的路,就让宝策在前头领路,他一边犯困一边听孟晏徽与纪衍舟在后边儿交谈,完全把他当空气。
“怀絮那处院子是前两年新翻的,位置也好,后面还有一片小园子,给先生养伤最合适不过了,就是仓促了些,委屈先生了。”
纪衍舟精细养了这些时日也能走了,只不过还是容易累着,他披着雪白狐氅,身姿清瘦,淡笑道:“世子有心了,与怀絮同住一处相互有照应,最好不过了。”
孟鸣禅没得反驳,会被他哥抽死,他昨晚又是一整夜没怎么睡,现在困得要升天,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补补觉。
他房门一关就回屋睡去了,纪衍舟的卧房就在孟鸣禅左边,只隔了一条走廊,开了窗就能看见一片碧水莹莹的池塘和修剪后姿态袅娜的花草,池塘旁栽了一棵年岁颇长的柳树,柳枝纤细,交错垂下。
纪衍舟在窗前的软榻上倚了半晌,解了氅衣搭在一旁,以手支鬓,垂眸不语。
遇刺到现在,孟鸣禅对他态度缓和了太多,至少不再拿言语来刺他,也能同他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只是从不主动开口,都是纪衍舟问了他才答,别的从来都不和他多说。
可纪衍舟怎么会不清楚,他心如明镜,孟鸣禅那是怕自己亏欠他,想把那些恩情一分不少的都还回来。
他不想再和纪衍舟有任何瓜葛。
所以连这一份几乎算不上恩情的恩情他也不想欠,只想连本带利全还回去,往后就再无关联。
纪衍舟身在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里,却连丁点希望都瞥不见。
孟鸣禅的眼里,再没有了往日深情脉脉的温情,他再也不会柔声缱绻地唤他做衍舟,亲手做小玩意儿讨他欢心,给他扎秋千,也再不会认真写他的名字,在他不能来看他时给他写信,一遍遍地说好想他。
他眼底只剩下冷漠和沉静,如一潭死水,寂然到掀不起一星半点的波澜。
那些信纪衍舟一封封都收在匣子里,每当想他又不能开口言说时就打开来看看,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读到末尾时,眼前早已模糊一片。
纪衍舟抖着指尖,捧着最后那封被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方雪白纸张,在难以自抑的心痛里木然地想。
怀絮,我倒宁愿你多恨我一点,也好过太过平淡的漠然。
如若有一天,连恨这点羁绊都被燃烧殆尽,你是不是就真的再也不会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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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箬一睡醒就听说孟鸣禅回来了,连孟晏徽都没顾得上搭理,直直就找去了孟鸣禅的院子里,一进门,没瞧见孟鸣禅,倒是在院中腊梅树下瞧见了别人。
纪衍舟立于树前,腊梅开了满枝,花瓣莹黄,挨挨挤挤的,盛开热烈,如瀑长发倾泻肩后,垂在腰间,木簪拢着松髻,有少许几缕青丝搭在鬓侧,沐在日光下,恍若迎日而来的高洁仙鹤,立在广袤天地间,风骨卓然,芳泽遗世。
周箬一时间竟是看怔住了,竟忘了这是孟鸣禅的院子,一心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
直到婢女气喘吁吁地追上她,口中直呼世子妃当心,周箬才回过神,意识到在外男面前失了态,纪衍舟已旋身向她看来,面容清隽,彬彬有礼道:“庭溪问世子妃安好。”
孟鸣禅也没多睡,他还惦记着纪衍舟,怕府里的人伺候不周到,也没睡多久,打着哈欠拉开门想去他房中看看他,谁料想撞见纪衍舟和周箬同在院中。
他太久没见周箬,此番难得相见,心下欣喜,下了台阶奔过去:“二嫂!”
周箬心里惦记他惦记的不行,又担心他的伤势,孟鸣禅在蔺都这段时日清瘦了许多,却还窜高了,周箬捏他的脸,打趣道:“怀絮在北昭怎么长得那么快啊,明明以前还没有二嫂高的。”
孟鸣禅笑吟吟地由着周箬捏他脸蛋,道:“那都是多久之前了二嫂,我是男孩子,肯定要长个子的。”
周箬笑着,又揉了把孟鸣禅的脸,也没忘了身后还有个人,压低声音道:“这位先生是你带回来的吗?”
孟鸣禅闻言,收束了几分笑意,他站直了身,侧身站定,道:“那日通州遇刺,是他救了我,他受了伤,便一同来岭南养伤,也是父亲的意思。”
周箬意会,这事也听孟晏徽在信中提起过,她朝纪衍舟颔首,笑容明媚:“先生舍身相救,我代怀絮,谢过庭溪先生救命之恩。”
庭溪?
孟鸣禅微蹙眉,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纪衍舟的字,不过他也从不唤他的表字,这些天交流也少,纪衍舟本就是话不多的人,孟鸣禅也沉默,两个人独处时更像两只哑巴的鸟,谁也不开口,谁也不叫唤。
银绒这时从院子后面跑出,他先是冲着周箬挥了挥手,然后对着纪衍舟兴冲冲道:“先生!我找好绳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搭秋千啊?”
纪衍舟还没开口,倒是孟鸣禅犹疑地回头,问道:“扎什么秋千?”
“扎秋千呀!先生说扎给我和宝策玩的!”
纪衍舟笑一笑,如清风霁月,对孟鸣禅道:“我扎两个,一个给怀絮,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