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束手就擒
夜风自深林中长声呼啸而过,风中掺着浓厚的硝烟血气,浓到几乎要遮蔽一切,穿过指缝吸进脏腑,远处火光映着山中林木,枝桠拓出张牙舞爪的斑驳剪影,四周人头参差不齐,犹如斩不断的过江之鲫。
纪衍舟宽袖长衫,手腕劲瘦,侧身持刀,刀刃异常锋锐,所浇筑而成的波纹怪诞诡奇,刃处透着一层薄薄血色,映着冷白肤色,随着面前一人脖颈处喷溅而出的温热鲜血,在这黑夜里展露了毫无保留的森然杀意。
孟鸣禅以膝撑地,被纪衍舟从地上挑着拽起时还有些茫然,这样的刀法,这样的身手,绝不在宝策银绒甚至是他之下。
他人高腿长,纪衍舟要带起他属实有些吃力,走头两步时险些直不起身。
纪衍舟将孟鸣禅侧头按到肩上让他靠着,衣摆污了一整片的血泥,他撩高袍摆,系在腰间,趁先前杀退了一拨人,绝不恋战,揽着孟鸣禅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往另一个陡峭的小坡下去。
那处盘踞的人已被他悉数绞杀干净,躲进深山再绕出山道,兴许还有一线转机。
意识被侵袭得所剩无几,纪衍舟抬手时摸到孟鸣禅肩膀处的伤口,蹙着眉,他别过脸贴着孟鸣禅满是血污的额头,吃力地放低声音,柔柔地安抚他:
“再坚持一下,三郎,别睡好不好,再坚持一下,怀絮……”
孟鸣禅枕着他的肩,全靠纪衍舟带着他在树林中穿行,身后脚步紧凑,不远处就是如狼似虎的追兵。
此处藤蔓密林丛生,纪衍舟解了外袍将孟鸣禅罩住,自己则在费力穿行中被尖刺刮花了好几处伤口,深的一道几乎可见内里鲜红血肉。
纪衍舟胡乱抹了把面上的鲜血,伤口处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在这冬日里出了一身汗,流过伤口时发痒发痛,痛感快要叫人发疯。
孟鸣禅神智混沌,他花光了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费力抓住纪衍舟身侧的刀刃,寒凉触感划过手心,猩红滴落滑下,微弱痛意袭来,勉强刺激感官,他找回些眼前清明,咬着牙根,艰涩道:
“你能逃的出去,没必要在这送死,我命该绝,谁也不怨,快点,放我下来。”
纪衍舟在看脚下的路,手背上划的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他视若无睹,只携着孟鸣禅在浓夜里找求生的路。
“怀絮,真要死的话,我也会死在你前面,我不会再让你有事,死无全尸也没关系,但我一定会保下你,才叫死得其所。”
孟鸣禅扭颈瞪他,他神志不清,快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只凭着一心心意,也顾不上幼稚不幼稚,真心不真心,冷嘲热讽道:
“我命大,上次没死,怎么?你这次要亲手送我上路吗?”
纪衍舟闻言笑了,侧脸好看的简直要命,秀美唇角勾着,清丽犹如天边弯月,他轻声道:
“怀絮,我这条命是你的,你要我死,我半句怨言也无,为你而死,更不足惜。”
“少他妈放屁……纪衍舟,你少装好人,我不稀罕你救我,要犯贱滚边上犯去,少在我面前碍我的眼。”
“嗯,好,知道了,把你救出去我就滚。”
孟鸣禅无力和他争辩,他气得想磨牙,可又无还手之力,纪衍舟哪学来的没脸没皮这招,真他妈不要脸。
猝不及防间,一支长箭乍然穿过暗夜,无比有力地扎进距离纪衍舟仅分寸之毫的树干处,牢牢捅进深处,伴随着一声粗犷豪迈的男声,震撼长夜。
“今日,只要能拿下孟三公子人头者,我赏他黄金百两,还敬他是我留岭山的新二当家!”
纪衍舟猛然停下脚步,他握紧了刀柄,千山二字刻在柄身末端,指腹磨着刻纹,纪衍舟又朝前走了几步,俯身,将几近昏迷的孟鸣禅轻轻放倒至树下,借着月光,像是诀别般盯了他的脸片刻,眼眸亮的可怕,他提刀,冷然转身离去。
无论如何,也要撑到孟鸣禅的人找到这里,替自己带走他。
今夜就算是万箭穿心,也决不能再让孟鸣禅有分毫受损。
前方这条路,该轮到他去为孟鸣禅闯了。
纪衍舟持着刀柄,对着迎面赶来的追兵劈头就是一刀,血液高溅,刀刃折射出的寒芒雪亮锋利,他太久没用刀,称不上得心应手。
他转了转手腕,漠然地想,撑一段时间应该还是够的。
茂密丛林间被占据的地方越来越密集,纪衍舟沉静不语,虎口被震得发麻,他白衣翩跹,衣袂若云,在漆夜里平添数分从容步态。
美人姿容绝世却狠绝,周身迸发杀意凛然,他旋身掠起,衣衫下摆恍若平空腾飞而起的白鸟,羽翼大展,刀法刚猛,只一刀就劈得追兵齐齐后退数步。
纪衍舟丝毫不肯退让,且不断往前逼近,千山不是重刀,那些压在刀身上的全部重量有一大半都是靠纪衍舟在硬撑。
他额角暴起浮动青筋,侧步顶住,狠狠一压,千山正中其中一人腹部,鲜血滑腻,溅了满手。
血珠迸溅,染上纪衍舟的乌发,顺着发梢滑落而下,鸦色沾红,艳丽无方。
纪衍舟却也快要到极限了,他能一路带着孟鸣禅逃到这全凭着一腔不死的信念,他反手擦净了手上的血渍,喘息短促,刀身撑地,勉力平复一口气。
却也在同时,林中窜出一条快到捕捉不住的敏捷身影,他越过林间草木,攀着树杈,灵巧无骨,就连纪衍舟只用目光跟随都无法追上他那一步!
那人坠地后,指尖甩出一把利刃,毫不犹豫地就抵上了纪衍舟的命脉。
他抓着孟鸣禅的脖颈,笑意森寒,利刃无情,转瞬就让孟鸣禅见了血,血液蜿蜒流淌,滑进衣襟。
纪衍舟浑身上下都如被捏紧了一般,剧痛难当,他即刻就想飞身前往将那人斩于刀下,却受制于人,额间冷汗涔涔,他彻底乱了阵脚,只在夜风中勉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尾音发颤。
“……把人还给我。”
孔询在黑暗中也能视物,否则也不会在纪衍舟把他藏得那么好的情况下还能被他给发现,他笑着,利刃又扎进皮肉,他如愿以偿在纪衍舟身上看到了他想要的反应,胜券在握,悠悠道:
“你是九品,我杀不了你,可我却能要他的命。”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伤他。”
孔询笑得很恶劣,他把玩着孟鸣禅的一绺发,慢声道:
“我可以留他一条命,可你杀了我太多弟兄,我忌惮你。”
“你把刀放下,乖乖的束手就擒,我就保孟三公子一条命,保你的小情郎不死,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