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别离开我
桓州
冬日越发严寒,一路南下,入目冬景寒凉萧疏,路面泥泞,车马更加难行。
宝策在车上颠了一整天,腰都快坐断了,银绒还歪在软垫上呼呼大睡,宝策跃下马车,伸了个懒腰,拍拍手去找小午玩了。
一行车马正停在一家客栈前,现下已是黄昏时分,眼看就要天黑,得先寻个落脚点休整一夜才好赶路。
小午搭了脚凳,去掀马车的帘子,帘内探出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来,骨节线条利落,指骨颀长。
少年一袭朱红色木槿暗纹金丝滚边收腰箭袖衫,外罩着件梨花白刺绣狐领氅衣,身段高挑清朗,面容俊美冷冽,红白交映,又平添数分轻佻的风流之意。
一双眉眼含漆点墨,乌发绾起,肩侧垂下一绺系了骨雕的辫发,耳垂缀了一颗血红玛瑙的耳坠子,掩在黑发间,隐隐若现。
孟鸣禅在车上看了一整天的书,腹中空空,他踩着脚凳下车,打了个哈欠,下巴一抬,语气懒散:
“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吧,先歇一晚再赶路也来得及。”
客栈内的小二提着木桶出来,瞧见队伍中的孟鸣禅,愣了片刻,好悬没被晃花了眼,在这小破山沟待久了,这样出挑的人物还是头一次见。
宝策银绒绕着孟鸣禅叽叽喳喳地说话,孟鸣禅很嫌弃地一手推一个,把两个皮猴子推远点,南桦小午跟在后面,一群人热热闹闹往客栈中去。
这里地处桓州偏僻之地,也只有快到年关时生意才热闹些,客栈内坐了几桌人,无一例外地都在盯着孟鸣禅看,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朱色显目,姿容傲然,更衬得少年意气风发,矜倨持重。
孟鸣禅这一行人多,就把剩余空房都包下来了,他颠了一天山路,乏得很,急着回房去沐浴,叫小午等下送饭上来,孟鸣禅解下大氅扔给宝策就抬步往楼上去。
“等等!!”
此时门外却忽然闯进一人,来人一身素雪云缎长袍,衣襟处绣着连绵一片的白玉兰纹,花枝袅娜。
男子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像是跑急了来的,面容精致清隽,发间簪着玉簪,如墨长发凌乱披散在身前,肤白如雪,眉目婉转含情,清俊秀丽。
纪衍舟下马时因着天色暗了没瞧清路,又着急,在一块石头上狠狠崴了脚,他紧赶慢赶赶了好几天,才在这追上孟鸣禅,朝思暮想,难免心急。
他单脚跳着,下摆撕破了一块,还染了大片污泥,狼狈的要命,无痕在后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心里还记着纪衍舟嘱咐他的话,就没主动上前。
孟鸣禅闻声,下意识回头去看,隔着数阶楼梯与纪衍舟对望,长眉微皱,眼间诧异。
“掌柜,我也要两间房。”
这话虽是对着掌柜说的,可目光却没离开孟鸣禅分毫,纪衍舟望着他,唇色被风吹得发白,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孟鸣禅,喉间滑动,又重复了一遍:“掌柜,我也要两间上房。”
小二又看愣了,暗自寻思着这小地方今日是走了什么贵人运,掌柜为难,他左右看看,道:
“公子,真是不巧,刚那位爷已经把客栈给包下了,今日实在是不方便。”
纪衍舟声色不变,他莞尔一笑,眉目生动,对孟鸣禅温声道:“那不知这位公子可否行个方便,匀我两间房间?”
孟鸣禅懒得搭理,冷下脸,收回视线,抬靴上楼,背影冷绝。
宝策银绒趴着栏杆在看热闹,小午面色难看,也没有出声,转去厨房给孟鸣禅弄饭了。
南桦叹口气,返下楼梯,对纪衍舟道:
“我家公子不爱与旁人交谈,两间房间不是什么大事,您自去挑两间吧。”
纪衍舟浅笑,有礼道:“多谢。”
那一跤摔得不轻,脚踝疼的不行,纪衍舟瘸着腿上楼,无痕也跟着进房,耷拉着脸,丧气道:
“先生,我觉得姑爷好像不是很想理我们。”
纪衍舟轻嘶出声,脱了靴搭着木凳,查看脚踝的伤,踝骨红肿了好大一片,还发着淤紫色,纪衍舟蹙眉,道:
“他只是不想理我,不是不想理你。”
“无痕,你去问问掌柜有没有冰块和药酒,我怕明天骑不了马了。”
无痕领命,乖乖退出了房间。
那日蔺都城外,孟鸣禅说完那番话,在呼啸寒风中转身离去,没有分毫眷恋可言。
纪衍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他太虚弱,泪眼朦胧地目送着孟鸣禅上了马车后,已是再也撑不住,直直晕倒在路边,把无痕吓了个半死。
待到他醒来,已经是两日之后的事了。
纪衍舟修养了两天,就拖着个还没好全的病体上路了,他骑术不佳,可从蔺都到桓州,多颠簸的山路他都走过来了,风餐露宿,日夜不停,总算在今日追上了孟鸣禅。
每一个日夜,纪衍舟都是靠着对孟鸣禅的思念硬撑着过来的。
他太害怕孟鸣禅会走,他太害怕了,害怕到偶尔停下来小憩时都会梦到那个场景,梦到孟鸣禅回了北昭,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可那样深的伤痛,是他带给孟鸣禅的。
一辈子都消不掉。
纪衍舟没办法再放手了。
他起先的时候恨,他恨孟鸣禅为什么甘愿为了宋峥去卖命,为了宋峥肯做到那个份上,为了宋峥要杀周泽铭,要意图行刺甚至造反。
直到贺兰泉将他从云端打落泥潭,亲口告诉他,那些他自以为的居心叵测,那些他以为的结党营私,都是孟鸣禅用他的前程亲手替他铺的路。
他想他干干净净的来,最后也能干干净净的去。
孟鸣禅对他,无一处不用心。
所以他不会再放手了,不管要什么样的代价,他不能失去孟鸣禅。
泪痕淌下,太浓重的思念快要让纪衍舟喘不上气,他捏着桌角,死死地忍着泪。
每一天,每一天都很想他。
没有一天是不想的,好像只有这样,纪衍舟才能找得到活下去的意义。
想到那日贺兰泉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纪衍舟心如刀绞,他自私,他太自私,他明知他对孟鸣禅不好,可他永远都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孟鸣禅奔赴其他人。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隔着衣料,纪衍舟摸到手腕上系着的物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先前装出的风轻云淡都不作数,他在静默无声的痛哭里抬起那只手,气息发抖,默了片时,扬手就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嘴角破出血腥味,纪衍舟扯着唇笑,又在哽咽声里泪流满面。
怀絮,别离开我。
求求你,别离开我。
回来我身边,好不好,求求你,回来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