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痛不欲生
这些日子孟鸣禅都不怎么出门，他变得比以往要默然得多，大多数时间都在屋子里看书，有时会和小午他们在院子里玩秋千，或者去湖中钓鱼。
倚雪阁内有一大片的红梅林，红梅在某日夜间悄然绽放，冷香萦绕，小午和宝策银绒稀奇的不得了，都争着去摘。
孟鸣禅枕着矮榻，面上摊着一本书，额前的发却汗湿了，手僵硬紧握成拳，他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多少次惊醒了。
无论白天黑夜，那天宫宴上的场景永远在眼前挥之不去，刀刃破开血肉之躯的剧痛钻进四肢百骸，他双目涣散，却再难窥见那一隅到死都在惦念的雪白衣角。
每晚纪衍舟都会来看他，有时在窗外一站就是一整夜，孟鸣禅也只当不知道，被子盖过头顶，眼不见心不烦。
孟鸣禅躺了一阵，长舒出一口气，他支着桌角起身，把书扔在一旁，凝望着书上那几行字，孟鸣禅沉思许久，而后抬手在窗台上叩了叩。
南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身上落的都是花瓣，孟鸣禅一笑，拂下他衣袖上的落花，从腰间取下玉牌，隔着窗子递给南桦，道：
“你拿着这个，去寒禅寺，找灵慧住持，就说我求他替我办件事。”
“公子要去寒禅寺？”
“嗯，明天就去。”
孟鸣禅捻着那朵残红，指腹染了红渍，心不在焉地想，也许有的事情总要有个了断，早断早好。
周泽铭连夜出逃蔺都一事已经在朝堂上闹翻了天，堂堂内阁首辅，畏罪潜逃，竟还能在西厂的眼皮子底下脱了身，德淳帝为此大怒不已，命宋峥无论如何也要将周泽铭拿回蔺都。
西宁通敌一事事关重大，周泽铭卖国求荣，若被捉回，也必难逃一死。
孟鸣禅无心去管这些动向，他的伤势养了这些时日已没什么大碍了，行动也还算自如，但一年内怕是没法再挽弓了。
寒禅寺在蔺都以外，伶山之上，寺庙虽不大，却很是清幽，寒冬时节，石阶结霜，满山林木都落了叶，萧瑟清寒。
寺外有一棵年岁很老的槐树，经过树下时恰好有风吹动枝叶，落了孟鸣禅满身的露水，他抬臂拭了，露珠淌在面颊上的感觉无端熟悉，像是不咸涩的泪，凉的砭骨。
孟鸣禅入宝殿时灵慧长老已经在殿内等着他了。
他让南桦在外等着，殿内光线昏昏，灵慧住持慈眉善目，修佛之人，气韵淡然，不言语时也自有一番沉静气度。
孟鸣禅解落了肩上氅衣，内里着件佛头青束袖山水纹圆领长袍，他清瘦了不少，下颚线条仿若刀刻斧凿般利落锋锐。
他向灵慧住持行礼，眉目安然，唇边带笑，缓声道：“今日叨扰住持，实在唐突，但此事不了，我总放不下心，才来寻您相助。”
灵慧住持报之以笑，道：“施主，各人缘法，唯有遵本心，方能称一句问心无愧，了却尘缘，往后再无羁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有劳您了。”
烛台中亮着一盏昏黄烛火，正午时分，阳光被山后树木遮挡了大半，只有稀疏几缕透过窗缝投射入内。
孟鸣禅立于在法坛前，饮下一碗符水，修长银针刺入指尖，鲜红渗出，血珠入钵中水，消散开一片浅淡嫣红。
随着血珠染红清水，灵慧住持口念经文，孟鸣禅腕间凭空缓缓显露出一条红线，红线另一头不知牵往何方，延伸到殿外，瞧不见尽头。
灵慧住持自法坛前拾起一把铜剪，那条红线悬在空中，另一头系在孟鸣禅腕上，他低头望着腕间刺目的红绳，也不知作何感想，长睫垂落，遮掩住所有无法外泄的情绪。
他想要一个了断，一个彻彻底底的了断。
那夜的和离书是个幌子，他只想借机再见他最后一面。
见到了，心意也就死了。
纪衍舟认不认那封和离书孟鸣禅都已经不想再纠结了，他知道纪衍舟心里没他，从来都没他。
他是死是活，在他眼中从来都不如周泽铭的安危来的重要。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灵慧住持转首，轻声道：“施主，姻缘线若断，便再无后悔余地了。”
什么是后悔余地？
是那夜生死关头，他的爱人陪在别人身边，不顾他死活。
还是他重伤未愈，纪衍舟视若无睹，却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昔年挚友。
这些他不懂，他只知道纪衍舟心里没他，恨不能要他死。
事已至此，就再无需什么后悔余地了，他自作自受，愿赌服输。
孟鸣禅眼眶酸的难受，他扯唇，道：“我都知道，可我不愿再作茧自缚，今天就算饶我一条生路罢。”
灵慧住持会意颔首，也不再多言。
铜剪缠绕红绳，这场无疾而终的荒唐旧梦，终是在今日有了结尾。
窗外的光在瞬时黯淡，光线被扑灭，殿内只余两盏幽灯。
刹那间，红绳应声落地，铜剪分离，两相无缘。
铜剪落下的那一刻，泪珠仍是顺着面庞滚落，孟鸣禅心间一空，有什么被硬生生地剥离开来，抽筋剥皮，连骨带肉，直叫他痛不欲生。
他在这样的痛楚里得到了解脱，孟鸣禅死死咬住喉中一口腥甜，凌迟一般，在心中一遍一遍，一字一字地念。
纪衍舟，我恨死你了。
我真的恨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