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真相
周府门前,火光幢幢,偌大府宅被围的风声不透,寒夜凄冷,府内惊呼哭喊声不断,锦衣卫以及西厂的人持刀进出,腰间佩着牙牌。
空中落着细雨,长平陪同着宋峥立于侧门处,在身后为他撑开了一方伞,斜风吹拂,仍在狐领上蒙了一层细密水珠。
宋峥远远就瞧见一辆马车自府后的暗巷中驶来,南桦持着绳子勒停马车,孟鸣禅掀帘而出,面容冷峻,墨衣墨发,几乎要融在这方夜色里。
“三公子伤没养好,还是不宜出门的,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宋峥取过了长平手里的伞,几步上前,先南桦一步将孟鸣禅纳入伞下,灯笼昏芒颤颤,映着孟鸣禅起伏有致的侧容,明暗参半,身姿清越。
离近了去看,宋峥才打眼瞧着他面上依稀未干的泪痕,眼皮红着,鼻尖也染绯色,冰天雪地,肌肤又被冻得苍白,那两抹色调就尤为显眼,倒还有些楚楚可怜。
宋峥诧异,蹙着眉,心里存了两份试探,开口问道:“哭了?”
“没有。”
瓮声瓮气的,更验证了宋峥的猜想。
宋峥挑唇,又示意长平过来,拿过锦袋,取了两颗油纸包好的糖,盛在手心递给他。
“拿着。”
孟鸣禅瞥一眼,吸吸鼻子,道:“这是什么?”
宋峥剥了一颗放嘴里含着,牙齿与糖粒磕碰出脆响,道:“毒不死你。”
孟鸣禅犹豫了下,接过一颗,撕开油纸塞嘴里,舔了舔,发觉是甜的。
“厂公怎的还随身带糖吃?”
“我爱吃,你管我?”
孟鸣禅咔嚓把糖咬的粉碎,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口中弥散出腻人的甜香气味,他把糖咽下去,发觉先前盘旋不散的郁气是疏解了些。
“厂公今日白跑一趟,可有想好日后该如何应对?”
宋峥咬着糖,手中持着伞柄,细雨落在眼前,连带着景物也模糊。
“白跑一趟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陛下怎么看,温齐山不肯认罪,太后那边陛下也不好得罪,若周泽铭真在府中安心等死,那才奇怪。”
孟鸣禅哼笑,道:“厂公倒还挺看得开。”
宋峥定了定,侧过身,伞面倾斜,冷风穿下而过,目中如蓄深潭,在这距离里与他四目相接,道:“孟鸣禅,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替纪衍舟翻案?”
话音落地,四下岑寂,偶有几声马匹嘶鸣,探出院墙的梅枝绽着含苞的花骨朵,婉约袅娜,冷香掺着细雨,沁入鼻息。
孟鸣禅面上不做声色,藏在袖下的手指紧了紧,他望着院墙一角梅花,稳声道:“他之前,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
“之前?”
“嗯,之前。”
宋峥敛眉,手指缠着锦袋系绳,收好束口,道:“既是之前,那事到如今,不做也罢,三公子为何还执意追查此事?”
“我这人不喜欢半途而废,做事要有始有终。”
宋峥笑了,他把锦袋递回给长平,道:“好一个有始有终,三公子重情重义,咱家敬佩。”
“厂公过奖。”
交谈间,侧门处走出一名佩刀男子,是西厂的人,他冲着宋峥暗自摇头,意思已然很显著了。
今夜他们跑空了。
宋峥轻笑,把伞塞给孟鸣禅,旋身上马,拽着缰绳,道:“咱家急着回去复命,三公子若是无事也早些回去为好,这蔺都里,最近不怎么太平。”
孟鸣禅持着留有余温的竹木伞柄,仰头冲马上的宋峥粲然一笑,酒窝隐隐若现,闲适道:“厂公慢走。”
宋峥收回眼,一夹马腹,在巷中策马离去。
贺兰泉这几日为着孟鸣禅的事忙得晕头转向,但孟鸣禅难得嘱托他什么,贺兰泉也想尽快把这事了了,省得他还整日里惦记那个负心汉。
他放下床帐,刚要躺进被窝里,却猛地瞥见床头站着个人,白衣若雪,悄无声息,正隔着纱帐看他。
贺兰泉瞳孔猛缩,脑子里霎时噼里啪啦闪过一大堆电影里死状扭曲的女鬼来索命的诸多恐怖画面,瞬间把被子搂的死紧死紧,拼命往床脚退,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喊声将出未出,梗在喉咙里死活吐不出来。
床头的人站了片刻,走到床沿,躬身,探手入内撩开了纱幔。
贺兰泉本来死死拿手捂着脸,透过指缝往外看,月色清寒,能照见那人的容貌,贺兰泉一眼看去,瞳孔又是猛缩,一句我靠没忍住,脱口而出。
什么女鬼啊,这他妈不是男鬼吗我草??
男鬼还有这么漂亮的??
那他妈不纯纯聂小倩吗?!
贺兰泉脑回路奇特,什么女鬼什么索命全被他抛之脑后,他好奇地拿下手,那男鬼面貌清逸,生的我见犹怜,睫毛上还挂着泪,撩着帘子唤他:
“贺公子?”
“……你知道我?”
纪衍舟还携着鼻音,他匆匆从镇南王府赶来,因知晓贺兰泉和孟鸣禅是好友,有些事,也只有贺兰泉才清楚。
“我此番冒昧前来,是有求于公子,还望公子能借一步说话。”
贺兰泉回过些神智来,听到纪衍舟那句有求,心中有了猜测,他抱着手,上下打量他,犹疑道:
“你是孟鸣禅他老婆?”
话说完贺兰泉又觉不对,他蹬开被子,道:“你俩不是离婚了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离婚?”
“呃,”意识到这个词有点超前,以纪衍舟的脑子来说估计理解不了,贺兰泉语气不善地解释道:“就是和离啊,孟鸣禅说他要跟你和离了,不是这样吗?”
纪衍舟还藏着那封和离书,他捏着衣角,艰涩道:“他,是一早就打算好的吗?”
“那不然呢,难不成还一直被你耍的团团转?”
贺兰泉见到真人,一腔怨气有了发泄之处,火力全开,他盘着腿,暗自冷笑,难怪孟鸣禅那么死心塌地,敢情是色令智昏,被美色迷昏了头!
“怎么?和离书拿到手不是正合你意?你现在不该和周泽铭双宿双飞做神仙眷侣逍遥快活吗,何苦有求于我?”
纪衍舟低着眼,那封和离书揣在他怀中,像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他,他与孟鸣禅之间已经再无转圜余地,是孟鸣禅不愿意再要他了。
“贺公子,我前来,是真的有事相求,和离非我本意,我——”
“你少他妈放屁!”
贺兰泉打断他的话,怒上心来,他冷哼,词句间毫不留情。
“非你本意?休了他才是你本意吧?!现在说这话你臊不臊得慌,孟鸣禅耽于情爱,要做第二个王宝钏,他现在不想再吃这个苦了还不行?他就非得做到为你死了的份上你才满意吗?!”
“他是个蠢的,一心一意对你,什么都肯为你去做,你可倒好,护着你的旧情人,恨不得孟鸣禅要拿命去换他平安,做了鬼就连最基本的良心都丢了是吧?”
贺兰泉字字都诛心,他说还不解气,跳下床,冲到书桌前,从书架后的暗格中抽出了一大叠雪白纸张,扬手就狠狠摔在纪衍舟跟前,怒声道:
“你睁大眼睛看看!看看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谁!你说他犯上作乱,意图行刺,可他都是为了谁才去做这些玩命的勾当你想过没有?!”
纸张纷扬,纪衍舟缓缓蹲下身,拾起一张来看,却发现这些无一例外都是有关当年纪家一案的卷宗笔案。
耳边嗡嗡作响,他木在原地,几乎要垂下泪,贺兰泉气喘不定,目光要在他身上活生生剜出个洞来。
“你说他勾结宋峥,他图什么?你知不知道,此事一旦败露,孟鸣禅这辈子都回不去北昭了!他仍旧冒着这样的风险,心甘情愿地去卖命!他杀周泽铭,也只因为他要对纪家不利!”
“你问他意欲何为,他不肯说,怕你觉得亏欠他,那就我来说,他是想替你翻案,要替你伸冤!这件事他一个人做不到,而宋峥给出的条件就是要孟鸣禅助他拿到东厂督主的位置!所以他必须挨那要命的一刀!”
孟鸣禅本该是翱翔在北昭的雄鹰,却甘愿为了他做这蔺都内的困兽,授人以柄。
纪衍舟抖着手指尖,在突如其来的心痛里快要窒息,眼泪砸下,洇开了墨痕。
可为时已晚,孟鸣禅不要他了。
孟鸣禅给他和离书,告诉他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正如贺兰泉所言,一切如他所愿。
孟鸣禅已经不肯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