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质问
孟鸣禅神智仍有些恍惚，只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昏迷了很久。
孟流玉日日都亲自在床前看顾他，已有四五日未曾合眼，衣不解带，一双眼哭的通红，肉眼可见的疲累憔悴。
他中途发了几次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但好在人挺过来了，孟家的三公子若是折在蔺都，恐怕北昭和岭南都要不得安生。
德淳帝在宫内遇刺，兹事体大，交由了大理寺，刑部与都察院三司会审。
陈誉已被革职查办，锦衣卫那日在场行刺者悉数身亡，并未留下活口，更难去查。
禁军因着先前太后寿宴办事不利，这巡防事宜便交由了郭燃来做，禁军只负责协助，锦衣卫却在御前行刺圣上，亏得禁军来得及时，吴敬荣是为禁军统领，救驾有功，深得德淳帝嘉奖。
郭燃为着巡防一事已然失了圣心，孟鸣禅负伤，若要给交代，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不足以消弭北昭和岭南的苛责，就得要郭燃出面揽下这个责。
北昭已派了人前往蔺都，若不是前线战事吃紧，那么亲来蔺都的就必定是贤靖王。
东厂暂交由宋峥统领，御马监统领的羽林千户所中的四卫军连同西厂与禁军负责巡防探查之责。
宋峥为着此事忙得脱不开身，但张廖办事妥当，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寿宴过后，形势已是骤然反转。
这局死棋，又被合力走活了，孟鸣禅用半条命换来了现在的局势。
想起孟晏徽嘱咐他的不要玩命，孟鸣禅暗笑，何止是玩命，他手里可不止他自己这一条人命。
太医说孟鸣禅已无大碍，日后只要多加修养必能恢复如前，孟流玉才在德淳帝的劝慰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这些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人清瘦了不少，再待在这会把人熬坏的。
更深阑静，殿内漆黑，宫女太医都在外间候着，里间的纱帘无风颤动，孟鸣禅深夜未眠，隔着床帐，看窗前的人影。
回想那日殿中情形，孟鸣禅仍是心口发酸，他面色苍白如纸，却仍费力地坐起，撩开床帐，在昏暗中窥见一隅雪白如薄云的衣角。
纪衍舟偏过脸，侧容冷厉，手指尖死死掐进手心，吞咽一口虚无，眼睫微颤，过了良久，孟鸣禅才听见他开口，声线平静无波，话语冷情。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做局杀言均？”
明明是很轻的两句话，却犹如劈头而来的千斤重锤，打得孟鸣禅筋骨俱散，化成血水，再也无法拼凑。
心肝脾肺都被狠狠搅烂搅碎，纪衍舟捏着他的命脉，毫不留情地朝他柔软的内里捅刀，痛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孟鸣禅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快要把他溺死的心痛里和纪衍舟对峙了多久，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哑的不成样子。
“我要杀他？”
“是我要杀他，是我做局要杀他周泽铭，是吗？”
纪衍舟直直抬眼望他，话语笃定，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失望。
“孟鸣禅，你敢说那日的寿宴不是你一手策划，你敢说你不想要他死？！“
他尾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突然觉得孟鸣禅变得好陌生，变得面目全非，那张总是言笑晏晏的脸，此刻却无比刺眼。
“你联合宋峥，在皇后寿宴上意图谋反，宋峥究竟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要你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言均险些被他害死，险些被你害死！”
孟鸣禅在他的质问里蓦然红了眼，纪衍舟满心满眼都是安然无恙的周泽铭，是毫发未伤全身而退的周泽铭，而不是他这个一厢情愿作茧自缚的蠢货。
纪衍舟甚至都舍不得花一点时间问他痛不痛，他一来就急着为周泽铭讨公道，质问孟鸣禅为什么要对他痛下杀手。
孟鸣禅喉头哽咽，后背的伤口作痛，他多想告诉他，一报还一报，他只不过是把周泽铭对他做的事原样还他罢了。
可没有用了，纪衍舟不信他，他不可能会信他，他只信周泽铭，只信他的言均。
眼眶酸涩的厉害，却偏生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他无力地垂着手，哑声道：
“是，我想要他死，我当然想要他死了，可我恶人有恶报，差点死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他周泽铭。”
孟鸣禅直到闭眼的最后一刻都在企盼纪衍舟能来看看他，可是没有，纪衍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他只在余光里看到了周泽铭和那一隅他心心念念的雪白袍角，看到周泽铭笑得淡然，像是在嘲讽他的自不量力。
孟鸣禅一直自诩没做过亏本买卖，可这次他输的彻头彻尾，孟鸣禅没输给任何人，独独输给了纪衍舟。
纪衍舟满眼的痛色，他别开眼，眼角的泪被硬生生忍回去，没再去看孟鸣禅。
他从没想过孟鸣禅会让他这样失望，会为了一己私欲就想要周泽铭的命。
孟鸣禅扯着唇角，喉间血气浓郁，他浑身都没有知觉，只在这一场梦一样的痛楚里见到了从不为人知的纪衍舟。
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纪衍舟能杀了他的话，如果他手里有一把刀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将其捅进孟鸣禅的心口，替周泽铭报仇雪恨，斩草除根。
纪衍舟不知是何时走的，宫女在外间犹豫着，还是端着烛台怯怯入内，却在昏暗烛光下乍然瞧见孟鸣禅被血浸透的半边臂膀和濡成血色的床榻，她惊慌失措，惶然扬声喊道：
“快来人呐！公子背上的伤口止不住血了！！快去叫陈太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