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后名
次日倒是个少见的好天,蔺都多雨,就是相较芙州也不遑多让,但又比芙州来的冷。
重阳过后,院子里就剩些菊花还开的正好,别的一概都叫这秋日肃风吹得零落颓败,园子里冷凄凄的。
贺兰泉用过了午饭就来寻孟鸣禅,他与孟鸣禅约好了今日去云轩阁看一场竞拍。
云轩阁名义上是做典当买卖的,可也干竞拍这一行,两月开门一次,展出的也都是有价无市的文玩古物,不少达官显贵都爱去看个新鲜。
但云轩阁其展品出价奇高,没点家底是万不敢叫价的。
贺兰泉在马车里边吃石榴边等孟鸣禅,刚剥开两瓣,帘子被挑开,孟鸣禅长腿一跨就上了马车。
“…………不是大哥,你就出个门你有必要穿的这么骚包吗?”
贺兰泉又一次被他帅瞎了眼,手里呆呆地捧着个石榴,虽说言语酸他,可依旧看得都有些移不开眼。
孟鸣禅低下头,审视自身,看完没觉得哪儿不对劲,迷茫道:“没有啊,我随便穿的,又没特意打扮。”
“你放屁,你还没打扮?穿的孔雀一样。”
孟鸣禅品出他话里明晃晃的嫉妒,也不谦虚,拿过贺兰泉刚剥好的石榴,撕去那层莹薄剔透的果膜,拣了两粒晶红的石榴粒送进唇齿间,孟鸣禅靠着车厢靠壁,嚼着石榴,懒散散道:
“此言差矣,这跟衣服没关系,单纯是我的长相问题,你以为这衣服谁穿都一样吗?”
贺兰泉:“…………”
他把石榴抢回来,掏了一大半往嘴里塞,无语道:
“那你还好不喜欢女的,不然这蔺都里的王公贵女都得把你家门槛踏破了,回头再让人家伤心,你可做老孽了你!”
其实这件事也是贺兰泉偶然间得知的,有一日小午追着孟鸣禅喊少夫人,孟鸣禅这厮还从容淡定地应了。
孟鸣禅怕贺兰泉多想,索性就把这事和他说了。
贺兰泉的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极大震撼,憋了半天问出一句: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他的关注点太奇特,孟鸣禅安慰他信则有不信则无,但还是把贺兰泉吓得好几天都不敢一个人睡,点了好几宿的灯。
孟鸣禅吃完石榴,挑着帕子擦干净手,道:“所以你不能老是拉着我去青楼,要是被我老婆知道了,他半夜站你床头吓死你你信不信?”
贺兰泉语塞,在心里默默痛斥迫害人的封建迷信罪恶行径。
他曾经还一度不理解为什么孟鸣禅来了这以后连取向都改了,孟鸣禅不以为意道:
“我是大丈夫,大丈夫能屈能伸懂不懂?我喜欢屈着。”
但该说不说,贺兰泉还是挺好奇的,他老婆到底是有多好看多俊俏才会让孟鸣禅甘心给他做姑爷?
他有贼心没贼胆,孟鸣禅这个抠到家的死抠门,是不可能让贺兰泉窥探到他老婆一丝一毫的美貌的。
云轩阁在蔺都东面,这会儿里头已经聚满了人了。
贺兰泉定了阁楼上的雅间,雅间是在大堂之上的,房间不大,摆设也简单,但却是花了心思的。
黄花梨木的四方矮桌,紫砂壶中泡着的也是顶好的龙井,檀架上养着一盆寒兰,香气悠悠。
雅间外廊垂着一面珠帘,能坐雅间的客人多半都不喜喧闹,也不爱示于人前,云轩阁做事妥帖,方方面面都置备的齐全。
孟鸣禅是个没什么大事就不爱出门的性子,孟晏徽还稀奇他怎么来了蔺都就改了性子了。
以前无论在北昭还是在岭南,不是跑马场就是练兵场,天天混在里头,都是不天黑就不着家。
他喝着茶,接连瞧了几件,对这些竞拍的物件都不太感兴趣,他斜斜支着下巴,打了个呵欠。
贺兰泉瞧孟鸣禅这样就知道他估计再坐一会儿就得找借口开溜,忙找了个话头,敲敲桌面,道:
“你知道吗,近日朝中有传言,说陛下要将周泽铭从内阁次辅提至首辅之位,朝中多的是人反对,折子一本接一本的上,都是劝陛下慎重考虑此事。”
贺兰泉本也就是随意扯了个话题来,是想让孟鸣禅打起点精神来的。
可孟鸣禅却陡然抬眼看他,眸中倦怠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冷冽寒光,他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几天啊,朝里为了这事都吵翻了天了,不过多数人都持反对意见。”
孟鸣禅拈着杯盏,指腹印上光滑杯面,摩挲几下,问道:“为什么都反对他?”
“那还用说,他是什么人?能让他做到内阁次辅都已经是陛下器重了,他凭一己之力与司礼监周旋,得罪了多少人啊。”
“他是寒门出身,家中既无父母也无兄弟,能入朝为官坐到现在的位置,那是他命好!”
贺兰泉嗑着瓜子,很是八卦道:“你知道他是谁的学生吗?”
“谁的?”
贺兰泉一吐瓜子壳,一字一句道:“他是前任宰相,纪时衡的学生!”
孟鸣禅沉下眼睫,又往杯中添了杯新茶,抿了口,道:“纪老爷子的学生,才高五斗,怎么会不得陛下器重?”
贺兰泉啧声,道:“你傻呀,那纪老爷子是什么人物,那是教过太子的人物!他后来退位,陛下怎么可能对他不设防,再说了,周泽铭要真做了内阁首辅,那才是对不起纪老爷子。”
“纪衍舟你知道吧,那是纪老爷子唯一的孙子!人人都说他是文曲星降世,短短数年就在朝堂中扶摇直上,先皇对他比司礼监那群阉人不知器重多少,可这不顶用,也不还是天妒英才早早而逝?”
大堂中竞拍者众多,孟鸣禅将视线投向帘外,珠帘摇晃,光景模糊,他却只能听见贺兰泉的声音。
“那周泽铭是纪老爷子的学生,老爷子这辈子学生不多,周泽铭算是一顶一的了,可他要是顶上了内阁首辅的位置,那就是踩着纪衍舟上位,会被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孟鸣禅不发一言,贴着杯面的手指泛白,手背上也浮起数条青筋,骨节呈出玉色。
难言的酸涩抽痛从心脏漫出,如破土而出的顽固藤蔓,将他周身每一寸都牢牢钉死。
这条路,他并未陪着纪衍舟去走过。
踽踽独行,幽暗无光。
他明明很脆弱,像是伸手就能折断,天妒英才,早早而逝,就草草盖过了纪衍舟的一生。
叫他如何能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