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本无意惹惊鸿
纪衍舟凝视着顶上的丝绸床帐,深吸口气,又闭眸半晌,到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他忍无可忍睁眼,扭头,试图和孟鸣禅讲道理:
“孟公子,你不是说要睡觉了吗?”
孟公子厚颜无耻,斜倚着欣赏纪衍舟的盛世美颜,纠正他:“我不叫孟公子。”
“………孟鸣禅。”
“诶。”
纪衍舟脾气好,说话做事都不疾不徐的,很有君子风姿,可却三番五次被孟鸣禅噎到说不出话。
额角仿佛有青筋在跳,纪衍舟一忍再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可是你这么看着我,我睡不着。”
“我又没说话,我离你这么——远,怎么会睡不着。”
“…………”
好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和孟鸣禅讲道理,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事实证明,孟鸣禅此人不讲道理,一丁点儿他都不讲。
怕真惹恼了纪衍舟,孟鸣禅见好就收,他撤手倒回枕上,又把被子腾给纪衍舟盖。
“你不盖被子吗?”
入了秋之后,白天还好,可夜里已渐凉了,纪衍舟转眼看他,他和孟鸣禅之间隔着些距离,一人睡一头,一床被子好像是不太够用。
孟鸣禅无甚所谓道:“没关系啊,我不会生病的,你盖好自己就行了。”
“…………”
纪衍舟认命,他卷着被子,朝孟鸣禅那边躺,然后把被子抖开,纪衍舟负气地把被角摁上孟鸣禅的脸,没好气道:“现在总归可以睡了吧?”
孟鸣禅被他用被子糊了一脸,也不挣脱,乖乖点头,声音发闷:“可以了可以了,多谢纪公子美意。”
“明天你让下人再多送一床被子来。”
孟鸣禅装听不懂,道:“为什么?一床不是够了吗?”
纪衍舟都快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发过火了,他忍着火气,拽着自己那半边被子翻过身,自顾自闭眼。
孟鸣禅不睡关他什么事,他还要睡呢!
更深阑静,细雨初停,同床共枕对纪衍舟来说还是很陌生,他没了睡意,孟鸣禅就卧在他身后,呼吸缓沉,气息灼烫。
纪衍舟不习惯侧躺,可一转身,孟鸣禅就躺他边上睡得正香,纪衍舟跟丢了魂似的,满脑都是纪时衡那句“情色最误人”。
余音绕梁,三日都不绝。
他后知后觉地悟出,孟鸣禅的一举一动,好像都是含有深意的。
他在引导他。
每一次会面,也可以说是每一次交手,孟鸣禅都占据上风,甚至牢牢把控住主导地位,不可侵犯。
可他纪衍舟不是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
他心神躁动,莫名生出被人戏弄后的恼怒来,纪衍舟的底线分明,也绝不允许有人逾越践踏。
纪衍舟掀被下榻,不解气地瞪了一眼睡得不省人事的孟鸣禅,冷着脸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连着两日都夜里出门去看孟鸣禅,这会儿又突然回来。无痕听着动静,从屋顶上翻下,双足倒挂在檐角,很惊奇道:
“大人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去看姑爷了吗?”
纪衍舟拂开无痕垂下的衣角,进了屋子,无痕敏锐觉出纪衍舟的糟糕心情,耸耸肩,轻巧落地,跟在他后面替他关门。
“冥君回来了吗?”
纪衍舟声调冷冷的,无痕一时也拿不准他到底在生谁的气,老实答道:
“回来了,晚间回来的,说让您明天一早去趟阎王殿,他有事交代。”
“嗯,知道了。”
无痕头铁,他好奇地趴上桌面,盯着面无表情批公文的纪衍舟,八卦道:“大人,您是跟姑爷吵架了吗?”
“…………”
“没有。”
话都没说几句,有什么好吵的?
可他最恼得寸进尺的人。
尤其是孟鸣禅这种把握不住的。
“那您怎么一回来就板着个脸?”
纪衍舟抬眉,道:“你觉得怎样才算吵架?”
无痕近日在鬼市长街上偷看老陈家的闺女儿和豆腐店老板的儿子搞对象,颇有心得,侃侃而谈道:
“吵架就是姑爷说了惹大人生气的话或做了什么事,您生他的气了,和他争执,就叫吵架。”
“……你倒是挺懂的,要不我早日将你送出门去成亲,你看如何?”
无痕闭嘴,麻溜攀檐翻回屋顶去了。
纪衍舟无心看公文,方才不过是装装样子。
孟鸣禅,是他死后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变数。
早在孟鸣禅之前,母亲也为他择过几门亲事,纪衍舟都妥善处理了,送那些女鬼去投了胎。
可孟鸣禅不一样,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纪衍舟不能随意插手人间事,顶多是每隔两天去看看他,尽尽义务罢了。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孟鸣禅是个很有资本吸引人的男子。
纪衍舟未经情事,自然不懂他此时的心境。
他本无意惹惊鸿。
但孟鸣禅总向他报以赤诚目光,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纪衍舟死时,正值风华正茂。
他是横死,怨气太重太深,黄河的渡船载不起他。
是冥君看了他的命簿,是以他堪当大任,问他可愿留在地府。
纪衍舟遂破格留在冥间,未曾转世。
所以他管不了孟鸣禅,他想做什么,也不管他做了什么,纪衍舟都管不了。
孟鸣禅比草原上的风还难捉摸。
他行事恣意,不受束缚,也太会算计人心。
孟鸣禅如若入了朝堂,那么他就是纪衍舟拔除不掉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忠奸对立,万难两全。
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对纪衍舟做些什么,纪衍舟无法推拒,孟鸣禅就是吃准了他。
纪衍舟搁在案上的手一寸寸收紧。
孟鸣禅与生俱来的野心昭勃犹如利喙凶狠的苍鹰,他绝不会甘心在此地了了一生。
鹰隼试翼,风尘翕张。
这样不知身份来历的人物,纪家恐也无法将他久留。
纪衍舟算不透孟鸣禅,他蛰伏太久,来日若出鞘,必不死不休。
血溅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