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不会让你走的
“爷爷要赶你走?”
“嗯,他说让我明天就走。”
孟鸣禅神色寂寥,睫羽纤长低垂,遮掩不可言说的哀色,某一个瞬间竟又让纪衍舟生出了某些错觉。
他就像被遗弃的幼兽,唯有依靠纪衍舟,才有一隅角落可供憩息。
“其实走也没什么的,老太爷一生为官清廉,也是为你的名声着想,让我走是应该的。”
纪衍舟唇瓣微抿,他原本的打算也是想待到时机成熟,借口夫妻不合再与孟鸣禅和离,到时替孟鸣禅安排好一切,还他自由。
可孟鸣禅也是他母亲做主迎进家门的,现下又要不由分说将人赶走,走遍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本意虽也不愿成婚,借口自己喜爱男子更是为了推诿柳凝为他择亲之意。
但孟鸣禅与他拜过天地,虽无夫妻之实,可好歹还有一个夫妻之名。
纪衍舟做不出这样始乱终弃的事。
更何况孟鸣禅为他的声名也甘愿离开纪家。
人都死了,还要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声做什么?
纪衍舟抿着唇,心中愧疚道:“孟公子很累的话就先去歇息吧,我今夜还是会在这,不会走的。”
孟鸣禅掩在长袖下的手指蜷了蜷,乍然间腾起的所有情绪都在转眉敛眼间被藏匿的极好,他扯唇扬笑,就着锦被软榻卧下。
纪衍舟替孟鸣禅扯落了床帐,眼见他闭了眼,又在床首多坐了半刻钟,待他睡熟方才离去。
他走时其实连声响都未曾发出分毫,孟鸣禅掀开眼,在这满室幽暗中,静的能听见院中池塘鲤鱼游动漾出的声响。
月色溶溶,打进雕窗时被分割为数片边缘朦胧的碎影。
他讨厌骗子。
可纪衍舟也是骗子。
所以他不想再留在这儿了。
孟鸣禅翻个身,把留给纪衍舟的那半边狠狠扯回来,被子盖到头顶,闷着脸睡了。
纪衍舟进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他撩开床幔,又确认了床上的确是有人的,纪衍舟蹙眉,揪着被角往下拉,他怕这样睡会把孟鸣禅憋坏了。
扯了一下,没动。
又扯第二下,还是没动。
这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啊?
纪衍舟犹疑,轻声试探道:“孟公子?”
“孟公子……你睡了吗?”
没人应他。
“……鸣禅?”
露在外面攥着被子的手指骤然一松。
纪衍舟舒眉,再去扯时果然很轻易就拽下来了。
他失笑,俯身上榻,孟鸣禅虽没睁眼,被子却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纪衍舟身上,他臭着脸翻身背对纪衍舟,又只盖了个被角。
被子还留有余温,隔着衣料温度却熨帖,纪衍舟忍俊不禁,乖乖把被子盖到下巴尖,阖眼入睡。
孟鸣禅躺了会儿,确认了纪衍舟没有再走,撇了撇嘴,才勉强闭上眼。
第二天孟鸣禅是被小午拍门叫醒的。
他摁着额头,醒了醒神,纪衍舟天一亮就走,枕边已是空荡荡了。
孟鸣禅趿拉着木屐下床去开门,小午在外面又蹦又跳的,见到孟鸣禅比捡了金元宝还激动,喜色难以自抑:
“少夫人!老太爷同意您留下了!特意派我来给您传话的!”
“同意了?为什么?”
孟鸣禅搓搓眉骨,眉眼困顿,听小午这么说又疑惑,问道:“老太爷不是说今天就让我走吗,怎么突然改主意?”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但是老太爷一大早就让我来给您报信,说您可以留在纪家,只要您——”
小午话说一半,缩手缩脚地卡住了,孟鸣禅意会,了然道:“只要我安分守己,少攀扯纪家,是吗?”
“少夫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呐!”
小午竖起两个大拇指嘿嘿傻笑,孟鸣禅轻嗤,在小午脑门上弹了一记,转身回屋,道:
“那等会儿去给老太爷请个安吧,他虽不喜我,但规矩体统还是要讲的。”
“不用不用!”小午追进屋子,道:“老太爷已经回城外庄子去了,这会儿都坐上马车走了。”
孟鸣禅正要取衣架上的外袍,闻言侧首,道:“老太爷这么早就走啊?”
“老太爷最近身子骨不太好,患了两场风寒,就到城外的庄子疗养去了。”
“这样。”
孟鸣禅把外衣搁回衣架,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
他恍然想到昨夜纪衍舟半夜离开,不多时又去而复返。
应是替他去求情了。
他这个死鬼老公还挺护着他的。
孟鸣禅笑笑,把杯子里的水饮尽,吩咐小午吃过午饭后到院外等他,他今天要出趟门。
总待家里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哪天真被人扫地出门,也好有个准备。
纪夫人心疼他,银子没少给,让他别亏待自己,出去见着喜欢的就买。
孟鸣禅也没去什么别的地方,带着小午去了长乐街的一处书肆。
这处书肆很是雅致,人不多,孟鸣禅转了一圈,挑了几本纪事年史的。
小午买回来的他都看的差不多了,他还想再了解些前朝旧事,就一口气多买了几本。
时间尚早,孟鸣禅心血来潮,又让小午找了间茶楼,听听曲儿喝喝茶,可比在饭店假惺惺的满桌子喝酒强多了。
孟鸣禅要了壶花茶,几碟子糕点零嘴,他没吃多少,小午这个逼磕瓜子速度比他快多了。
他们左手边还坐了一桌人,看衣着打扮不像是芙州人,口音也重,听着像北方来的。
饮茶间,偶有几句闲言碎语传入耳中。
“过了芙州,这离蔺都也没几日路程了,总算是快到头了。”
“谁说不是呢,下次再跑这样的生意怕是难了。”
有个中年男子往嘴里抛了两粒花生,边嚼边道:“这两年越来越不太平了,我怕是再干几年也没胆子再吃这碗饭了。”
“诶,你们听说了没,”同行的另外一名稍年轻些的男子喝了半杯茶,往桌前倾了倾,做了个招呼的手势,低声道:
“前两日曲州的官兵到处在搜人,听说是从芙州城闹起来的,都快把芙州城搜了个底朝天了,可到现在都还没个说法。”
“搜人?搜的什么人?”
“那这咱上哪儿知道去,听说是丢了,但谁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现在这世道,只怕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少。”
孟鸣禅端着茶盏,茉莉茶留香久,唇齿间花香淡淡,沁人心脾。
他抬头望了望茶楼窗外的天,天色已渐暗,阴沉沉的,晚些时候,怕是要下雨了。
搁下银两,孟鸣禅让小午抱着书跟在后面,施然起身出了茶楼。
到家后没过多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孟鸣禅无心用饭,托着腮坐在卧房廊前,看雨打红莲,摇摇坠坠。
雨声无序,击打青瓦屋檐,又在檐边汇聚落下,断断续续却又成片,雨幕朦胧,雾气蒸腾,朱红漆木的美人靠被打湿了大半。
孟鸣禅默坐良久,雨势稍小后便撑着竹骨伞,绕去了隔壁的书房。
纪衍舟和他说可以随意进出他的书房,但孟鸣禅今日是第一次去。
他老公的书房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