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纪公子不留宿吗
孟鸣禅对这具身体的记忆继承的其实并不多。
那时在棺材里想起的也是极为零碎的画面。
那些记忆如同突然炸裂的碎冰,扎在他脆弱的颅中,翻来覆去地搅动。
印象最深的也只有垂死前,他似乎,亲手掐死了一个人。
那时的原身,饱含恨意,可体内凶猛翻涌而来的痛苦却比抽筋扒皮还要难以承受百倍。
他在荒野中,犹如破笼而出的利爪猛兽,周身溢满嗜血癫狂的杀意,明明是濒死,却还是活生生,徒手拧断了那人的脖颈。
骨裂声尤其清脆悦耳,在广袤无垠的原中,携着狂风呼啸,直直掠过山崖峭壁,凄凉尖厉。
那人的眼球几乎要脱出眼眶,死状扭曲,唇边喷涌出鲜红滚烫的血,不到片刻,颈断而亡。
原身耗尽气力,扶着墓碑摇晃站起,满心满目都是悲痛欲绝的不甘,却终究不敌体内摧心剖肝的痛楚,铿然倒地,死不瞑目。
这是孟鸣禅仅剩的记忆。
除此之外,就算还记得一些,也只是模糊到无可追忆的场面,根本无法考据。
死的这么痛苦,无非是中毒,且是极为烈性的毒药。
原身能撑到那时,已是惊为天人了。
能引得别人费尽心思去谋害的,绝不会是个无足轻重之人。
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孟鸣禅外出回来后,这两天都在家里安分待着。
纪衍舟的书房就在院子里,孟鸣禅透过窗户瞧过几眼,书房中数面书架全装的是厚的能砸死人的书籍。
看来他这个死鬼老公生前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啊。
难怪那么正经呢。
发脾气也像讲道理似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孟鸣禅专心致志地等了两个白天。
他很期待和纪衍舟的每一次会面,包括今晚。
纪衍舟很守时,临近子夜时就会出现。
他除了第一次来见孟鸣禅稍显潦草,后两次来时都是端正了衣袍,束了发才来的。
孟鸣禅还是坐在床沿等他,一见他就笑吟吟地打招呼。
“纪公子真的很守时,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的。”
“我既答应了你,就会信守承诺,两天来看望孟公子一次。”
纪衍舟的声线温润清缓,如珠坠玉,孟鸣禅听他说话心都静了。
孟鸣禅照旧给他腾位置,纪衍舟话不多,就都是孟鸣禅说话然后他答。
“纪公子,你今天很累吗?”
孟鸣禅和他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后终于发觉出纪衍舟的异常——他好像困得快睡着了。
纪衍舟虽不言说,但他眉目堆满倦色,眼中也无神,却还强撑着精神和孟鸣禅聊天。
纪衍舟的确很累,地府事忙,他抓紧处理了事务才赶来见孟鸣禅,时间上是仓促了些,他也一连两日未曾休息了。
孟鸣禅半阖眼眸,长衫宽松,他挽了衣袖,裸露在外的手臂线条棱角分明,低眉不语时,像是暴戾又难以捉摸的君王。
他借着床榻间不算太远的距离,在夜色里对纪衍舟莞尔一笑:“纪公子,今夜就在这留宿吧,可好?”
窗外的石榴树上正有蝉鸣,聒噪吵闹,纪衍舟能在这漆黑暗色中见到孟鸣禅,他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出声,沉默寂静,仿若孤伫千年的磐石。
可纪衍舟就是平白无故地觉着,孟鸣禅在邀请他,恳求他。
以至于被拒绝了,他会伤心。
像流淌在暗河中的涓涓细流,只有纪衍舟能把握,能看透。
孟鸣禅攥着手指尖,他并无多少胜算,纪衍舟会答应他荒诞无稽的请求。
良久后,孟鸣禅以为纪衍舟也许又已经不动声色的离开了,但神伤间,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好”。
暗河陡然照亮,细流去而复返。
纪衍舟取下簪着的木簪,乌黑长发倾泻铺洒,他道:“如此,便叨扰孟公子了。”
心境豁然明朗,孟鸣禅对他报之以笑,欣然道:“纪公子请。”
纪衍舟发间衣间玉兰香更甚,孟鸣禅枕着软枕,一本正经地给他盖被子。
“……孟公子,我其实,不用盖被的。”
“那怎么行,现在夜里天凉,不盖会做病的。”
这句话实则比那句同床共枕来的更荒谬,可纪衍舟只是默了默,也并没有再推拒。
孟鸣禅点到为止,安稳闭眼睡他的觉。
床榻宽敞,容下两个人绰绰有余,二人之间还有很大的间距。
孟鸣禅把大半被褥让给了纪衍舟,他只盖了个被角。
待到翌日清晨,孟鸣禅枕边已空无一人。
还真是一天亮就要走啊。
孟鸣禅打了个哈欠,没再赖床,他昨夜睡得太好,没必要再睡了。
他让小午去买了几本纪事的书回来,白天就窝在房间里看书。
既来之则安之,孟鸣禅除了工作,其他一向都是很随性的。
晚间夜已深,孟鸣禅合上书册,眼中酸痛,揉了揉眉心额角,正欲换衣就寝。
小午从院外一路狂奔进来,他最守规矩,却擅自撞开了孟鸣禅的房门,扑通跪在他面前,冷汗直流,哆哆嗦嗦道:“少爷,老……老太爷,突然……突然从城外的庄子上回来了,说,说要见您!”
孟鸣禅长眉一挑,只把解开的衣带又重新系回去,先小午一步迈出了房门,淡然道:“那就去见见,丑媳妇不也要见公婆的吗?”
不过看小午这样就应该知道。
老太爷,貌似不是很满意他这个孙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