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守夜
夏暝烨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那份手札里的蛊水必备原料,沈庭竟然这么快就找着了。
“在我家?夏昀、掬兰院那一块?”
沈庭有些好笑,“你该不会,这些年从来没有检查过那里?”
夏暝烨脸色有些难看,没否认。
那就是真的一直避免踏足了。
知道这父子俩情分甚薄,但沈庭着实没想到,居然能薄到这个地步,这是只剩下一点名分了吧。
夏暝烨上前一步,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检视一遍,确认道:“你真没受伤?”
“真没有。”沈庭抱着双手,快速将刚才的发现说了一通,“或许,有些事情瞒上不瞒下。”
夏暝烨闻弦歌而知雅意,点头称是,表示要亲自询问下人,然后顺口似的问沈庭,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多么顺畅自然。沈庭有心拒绝,可更想第一时间知道情况。
行吧。
两人一起前往小花厅,刚走入,侍女款款走来,行礼说今日还是这一桌。
沈庭未解其意,下一瞬往桌上一看,得,不用疑惑了。
桌面已经布好饭菜,巧了,和幻境中那一桌接风宴一模一样。
这是早有打算,还是……一直就吃旧菜式?
沈庭脚步细微的一顿,立刻按下多余的念头,别多想。
夏暝烨轻轻嗯了声,态度自然,就好像这桌饭菜没有任何意味,纯粹是他爱吃。
不过今晚饭菜不是重点,谁也没再提,坐下匆匆吃完,夏暝烨便将宅邸中所有上了年头的老人和管事全喊来,挨个儿问。
很快就有了结果,的确无人知晓,原因也非常简单,前代家主、也就是他爹夏昀兴,比儿子还要喜欢清静,下人们进出清扫,都得低眉垂眼屏气凝神,干完必要的活计便不可靠近。
尤其沈庭所看到的那一处角落,更是夏昀兴亲自浇水锄草。
他一死,无论夏昀荷还是夏暝烨,对掬兰院的态度都是明明白白,排斥嫌恶,下人们自然乐得清闲,这就更没人接近了。
这些年下来,只怕沈庭还是第一个靠近缠骨藤的活人。
没有人受伤流血,是好事,可同样的,也没法找到更多的线索了。
沈庭见问不出什么来,他记挂申临斋仍在昏睡,便要告辞。
夏暝烨快步跟了上去。
转角里,沈庭停步,侧身,“还有事?”
还真有,夏暝烨手指一动,指向沈庭左袖,“庭哥,我幼时虽与父亲见面不多,倒也去过几次掬兰院。”
沈庭等他说完。
夏暝烨面露迟疑,下定决心道:“既然石头可以让你回忆起七年前的种种,想必,也可以让我回忆起幼年的细节,一些,我现在难以记清,或者当年忽略了的细节。”
沈庭眉头微蹙,又舒展,或许这是现在最好的方法,毕竟,正如夏暝烨所言,夏昀兴对下人的苛刻冷淡远甚儿子,掬兰院正房内室,如今竟无人知道当年情形。
那时候也不是没有专门的仆从,偏偏,七年前夏家一场内乱,主子们除去小公子,两死一伤,仆人们更是经历了一番大清洗,能知晓个中隐秘的旧仆,早就消失无踪了。
换句话说,如今还在世的,进出过当年内室的,恐怕只有夏暝烨一个活人。
两人走回客院,挥退旁人,门窗一关,点上油灯,房里便只有两个站着的,和一个躺着的。
沈庭自袖袋中夹出石头,晃了晃,“你听到了吗?”
石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说:“听到了。”
夏暝烨像是和什么达官显贵说话似的,“阁下可愿援手一二?”
石头抖了抖,总觉得他下一句就是“若能成功来日必塑金身”,连忙道:“不要这么文绉绉的!一回生二回熟么,我可记账了啊。”
想想,自己的能量早就空荡见底,像以往一样随身指点处处开挂是不能了,一点梦境,小意思啦。
它闪了闪,语速加快,“刺激你做个梦倒是不难,这比幻境需要的能量少多了,不过,那些是你深埋多年的记忆,大概率记不起的,强行刺激勾连,你或许、大概、应该、会有点难受哦。”
沈庭想起自己那一场回忆,嗯?“我怎么没觉得?”
“因为那会儿你本身就在幻境里,你想想从幻境中出来之后是什么感觉?不过,他是直接在现实中做梦,倒不至于那么难受,咳,当然也不轻松啦。”
夏暝烨只说无妨。
他伸手就要拿石头,沈庭一让,夏暝烨疑问:“庭哥?”
沈庭沉吟着,垂眸,问石头:“需要多久?”
石头磕碰一下,“呃,我也不知道,顶多一晚上吧,你想,你当初回忆了整整半年的事,一醒来不也才过了一宿吗?”
确实如此,沈庭不再阻拦,夏暝烨拿过石头,十分顺理成章的提出要求:“庭哥,我沉入梦境之时,对周围恐怕难以设防。”
就在自家老宅里需要多少防备?不就是拐着弯儿要他留在身边护法吗?
偏偏此时此事,本就是为了帮他……帮他的朋友。
沈庭:“我在旁边看着。”
夏暝烨笑意盈眸,深深看他,半晌挪开,眼光一扫已经看到了墙边长塌,显然沈庭应该是不会和申临斋躺一张床上的,他睡的是这儿。
他信步走去,施施然端坐而笑,道:“那就有劳庭哥了。”
沈庭嘴角一抽,“是我该谢谢你。”
昏黄的油灯静静燃烧,不时哔哔啵啵,沈庭拿起灯剪挑去黑线,光线更亮几分。
他看向窗外,已然月上中天,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四月的月亮尤其美,圆润明亮,浸水一般,盈盈陷进云纱里。
房内,石头躺在枕头边,呼吸似的闪烁着。
沈庭百无聊赖,灌了两杯冷茶,问:“还要多久?”
石头跳到被子上,说:“远着呢,时隔太远了。你最近心情不好?”
沈庭失笑,“很明显吗?”
石头唔了声,“我感觉你就算在梦里也没有这么紧绷。”
沈庭又倒了一杯茶,拂丹手仍无消息,想点好,之前是全无踪影,现在至少有一线希望。
可之前只是他自己重重麻烦,而现在,友人也处在危险之中。
层层心事叠加来,怎能不烦躁。他随手一搁,茶杯不稳,咕噜噜滚了,撞上茶壶,清脆的一响。
像是一点灵犀闪现,沈庭下意识看向夏暝烨。
他依然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十二分直板规矩,一动不动,面容也静默,恍惚间,和七年前躺棺材板似的小孩重合到了一起。
或许月太圆,夜太静,沈庭上前一步,第二步,若无其事的脚尖一转,换了方向,往大床走去。
他给申临斋掖了掖被角,对方还是无知无觉兀自昏睡的模样,连呼吸频率也未改一分。
“你很无聊是吗?我也觉得。”系统自顾自的说,“我给你唱首歌吧——留不住你的心,我只想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人,也留住一吻~擒住你的肉身……”
这曲子闻所未闻,歌词难以直视,这还罢了,石头唱的那叫一个荒诞走板,全无韵律可言,偏偏沈庭还没办法堵住耳朵不听,听到最后一个鬼叫似的尾音,他实在忍不住了,冷声打断:“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石头一哽,喃喃道:“不好听吗?啊,我忘了,现在没有能量维持‘天籁之音’,”它抽噎一声,越发消沉,“曾经我也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
沈庭哭笑不得,他这都什么神奇遭遇。
不过,被石头一打岔,焦躁消散不少,沈庭向长塌走去,“难怪你能和他搭伙,就你唱的那两句,可真是一丘之貉。”
“嘿嘿,”石头咕噜一转,冲沈庭给夏暝烨说好话,甜滋滋道,“他现在已经很体贴了呀!你、你不会连一个吻都不肯给吧?”
石头朝沈庭的方向跳了跳,努力扒到他衣脚,继续推销:“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跟你讲,别的不说,夏暝烨的感情那绝对是真真的,不然也没法激活我呀,可不是哪个人都肯赌命的!”
沈庭轻描淡写的偏题,问:“你为什么要他赌命呢?”
石头惆怅不已,用“没鱼虾也好”的语气说:“虽说生命力连单相思的能量一半都不如,但聊胜于无吧,你俩要真出不来了,两条命的能量,我凑合凑合也能用。”
真是一块活宝,沈庭捏起石头,“那你还这么大胆的说出来?”
石头来劲了,欢快道:“我现在觉得拿到最大的能量还是有希望的!”
“最大的能量”,自然是指两情相悦。
沈庭指尖一弹,将石头抛回枕头边,“你最好不是神仙,否则天庭也太奇怪了。说来,你到底是来自哪里?”
石头哼哼两声,扭捏道:“连他家祖宗当年也看不出我哪儿的,你能猜到才奇怪呢,要不这样吧,你,你对他好一点,我就说实话。”
沈庭不置可否。
石头清清嗓子,“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嗯,吾乃天外来客,正在寻找我的、呃、合作方,你可以叫我系统777,我们的编号就相当于你们的名字了。”
声音忽的压低,“唉,谁知道穿个世界还能出纰漏呢,搞得我苦哈哈等到现在,权限都没了……”
它在那嘀嘀咕咕,沈庭眉梢轻抬,心想,流落异乡。
“原来你是外来的,光听那一句戏文,我还以为你是哪块文人墨客的镇纸成了精。”
哎?石头想起刚见面时自己的拽文,情不知所起那一句,它随意道:“那好像是别人告诉我的,反正这个不重要,那你……”
话音渐低,无限期待。
沈庭略微侧首,目光终于落在了夏暝烨脸上,这样精雕细琢的一张脸,若是愿意,大概能成为无数闺阁的梦中情人,却偏偏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还是一棵枯树。
“好嘛,”石头等了半晌,沈庭没动作,它却高兴起来,热切道,“至少你现在信了。”
信什么?
耳边不期然响起一句低语,废墟逼仄的空间里,尘土中,夏暝烨说,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信我。
沈庭眼睫一低,岔开话题,“你在夏家待了多久?”
石头犯了难,回忆道:“捡我回来的那个人,好像是叫夏小丘。”
沈庭恍然,那是夏家第一任家主,百多年了,“你就一直待在那处墙壁暗格里?”
“好像是吧,就算有搬运,我也没在意,那会儿为了节省能量,我主动休眠了,要不是夏暝烨激发,大概还得再睡好些年。”
它断然道:“这说明什么?说明夏家之前都没出过真情种!”
不然它一定有感应。
这真是好重大的发现啊。沈庭没话可接,心道自己实在闲得慌,不如闭嘴凝神。
忽然,几乎是同时,石头轻轻一转,沈庭目光一动。
夏暝烨霍然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