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藤蔓
夏家宅邸内部虽然防守严密,阵法层层累积,却不是全都时刻运转,耗费忒大。往往是,防护力度一般,检测更重。
毕竟百年名声在外,寻常人也不会刻意拔虎须,真有不长眼的闯进来,护院一般也够用了,不够,阵法顷刻传递信息,也足以使主人提前知晓、处置。
至于威力最大、最核心的防护阵,是家主在危急时刻主动激发、维持,作为最后防线。反正按夏暝烨的说法,他长到二十岁,除去修补和调试,还没有真正运用过核心法阵,一般人能感受到的,不过是宅邸的被动防护,阻挡陌生人而已。
而且为防误伤,阵法效果一般是捆绑、吸附之类的,限制行动即可,就如连锦闯进来那日领教的。真个触动了反击阵,也大多是联合机关刺刀见红。
总之,可弄不成这只小野猫的惨状。
沈庭注视不远处的小小毛团,先前见到,它还很灵活地跑远,眼前,就成了一具缩水的小干尸。
或许夏家大阵种种奇异里能有类似效果,可那会放在日常防护阵里吗?
若说是禁地,夏暝烨先前只恨不得给他细细画一张地图,连带防护阵各自范围、机关如何分布,全讲得一清二楚,掬兰院这里,并没有攻击性高的阵法。
不对。
沈庭豁然,是了,掬兰院,这里毕竟是夏昀兴多年所居,若是他在隐秘之处留了后手,夏暝烨不自己来仔细清理,或许这些年的确无人发现,又或者,夏暝烨来,没事儿,其他人来,才倒霉。
沈庭下意识环顾周遭,想叫个仆人来问问,清理洒扫之时可曾发现过什么异动,然而视野所及,没半个人影。
他只好先将这疑问按下,谨慎地上前一步。
退一步说,是阵法,那么,两次见到这只小猫,期间相差半个时辰左右,沈庭自认知觉不错,却没感觉到过丝毫异样。
按照前几次和夏暝烨的交手,阵法发动,要么有光,要么有声,总之或多或少会有点动静。
可如果不是阵法,这小毛团又是因何而死呢?
靠近了,看得更清晰,沈庭更觉奇怪,他蹲下来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小毛团,毛团儿浑身僵硬,像是被人、被某种力量瞬间捏扁一样,来回翻了两个面,竟找不到伤口,也没有丝毫血迹。
等等,血迹?
沈庭轻巧的划开一道口子,厚厚猫毛下,皮肉苍白,竟没有半丝红痕,就像……就像这只小猫,是被瞬间吸干了血液一样。
很好,这种效果的阵法,沈庭闻所未闻,其他人造机关就更不用说了。
这里,有什么“东西”。
沈庭站起来,抛下树枝,极缓慢的扫视周围。
已近黄昏,余晖灿烂,草木微动,清风拂面。
一切如常,这是掬兰院废墟西北角,连绵着高低错落的假山岩石、奇花异草,跟夏家大宅里任何一处花园没有区别。
突然间,沈庭灵光一现,记忆深处翻起某个阴毒东西,效果类似,莫不是它?
可那种腌臜玩意儿怎么会在这里?
有了怀疑对象,再看,沈庭便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背阴处,岩石缝隙和树木阴影间有零碎的沉黯绿色若隐若现,像一根根细长的绳索纠结着、隐藏着、埋伏着。
那里毫无遮挡,一目了然,又在角落,沈庭也没走进去过。
蛇?
蓦地,沈庭远远扔出一颗小石子,石子弹跳几下,滚了两滚,不动弹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静。
不是蛇。
脚下一踏,沈庭轻巧跃上树梢,枝叶摇动间手指一握,抓住了一只焉头耷脑的小灰雀,也扔过去,这会便不一样了——
细长凌乱的影子当空打来,小灰雀还没来得及振动一下翅膀,就被缠得严严实实。
是一根长长的藤蔓。
两三息后,藤蔓松开,缩回,再次安静。小灰雀摔下来,就跟不远处的小野猫一样,已经缩水一半。
好家伙,果然没看错,正是缠骨藤。
沈庭当年闯南疆,亲眼见到这纤细柔软的小绳子暴蹿缠人,一时片刻便将那同行的身高八尺的汉子,活生生吸成了人干。
缠骨藤这玩意儿看似平平,一对上才知棘手,它极为敏锐坚韧,轻易不可伤害,以沈庭的刀锋之利,才堪堪劈开,里头的汁液殷红如血,挥洒开去,居然还有毒,当真是攻防一体。
那一回,还能活着闯出密林的几人,个个狼狈。
可这种南疆毒物怎么会出现在中原内地?难不成是夏家用来防守刻意栽种的活机关?可夏家这样的百年大族,南方世家之一,一向以阵法立家,哪里用得上这样阴毒的东西?
沈庭神思电转,心知夏家这潭水,比他以为的还要深。
眼前浮现一只黑乎乎的罐子,是夏昀兴留下的蛊水,也不知究竟是耳濡目染,还是夏昀兴个人行为,总之,面前这不知蔓延了多远的缠骨藤,显然已经生长了多年。
那么,它是在防卫什么东西呢?
仔细瞧,这一株缠骨藤可比他记忆中细多了,大概小指粗,和它同类在南疆老家时的风光不可相比,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生长的年头不够久。
即便如此,若不慎被它缠上,再健壮的人,也不过是大一些的小灰雀。
沈庭的目光越过缠骨藤,是那一处假山,还是墙角,还是花木掩映下的矮墙?
敌不动我动,跟一条藤蔓客气什么!
夕阳余晖下,废墟角落里,忽的亮起一线曼妙的刀光,似一尾飞羽无声蹁跹,静默着,瞬息逼近面前这一根藤蔓。
人如刀起,亦同刀落,沈庭轻巧似蜻蜓点水,但这极细微的扰动已经足够惊起缠骨藤,唰的一下,好几根藤蔓一同出击,各自分散。
沈庭不由暗骂了一句,这邪门玩意儿还挺聪明!
刚才缠骨藤只出来一根,原来远远不止。
此刻,沈庭眼前这一根缠骨藤迎面抽打而来,吸引注意,另两根则一左一右封堵了他两侧,还有两根,自沈庭脚下和背后突袭。
眨眼间牢笼已成,沈庭前后左右尽数被封。
小小一根草,倒还打出了数人围殴的架势。
沈庭勾起唇角,内劲涌动,夜行道晚刀行走十三年,临头有难从未避开,越是危险就越是跃跃欲试,区区缠骨藤,又算什么东西!
杀意凛冽,刀光更寒,沈庭顷刻加速,抢在其他几根藤蔓触及自己之前,袖刀已经劈向了面前这一根——
呲啦。
藤蔓猛地绷直,幅度不小的一抖,飙出一小片猩红汁液。
沈庭侧过脸,汁液全落在了衣服上,与此同时,另外四根也不由发颤,攻势极短暂的一缓。
没弄错,这几根全是在一根主干上,一根枝条受创,其他四根亦受牵连。
趁着这间隙,沈庭左手夹着先前抓鸟时薅下来的几片树叶,挟刀意撒出,形如暗器,各自一片插入那四根藤蔓底部,直直没到底,只剩一点叶尖外露,连汁液都没有流出几丝。
四根藤蔓几乎是同时无声扭曲。
而面前这一根主力,伤口远比它周围的同伴更深,豁口近断,上半截难以控制,下半截扭动着想逃。
沈庭哪里肯放?毕竟,他先前制造的伤口其实都不致命,若是缠骨藤缓过神来,该头疼的就是他自己了,当即前冲半步又是一刀,这回不是横斩而是竖劈,轻而薄的刀刃裁纸一般,顺着先前伤口,将这根缠骨藤一分为二,刀锋直抵地下,剖开三分泥土为止。
前方瞬间空荡,沈庭提气越过,离远了十余米,再回头,被他撕开的缠骨藤胡乱挥舞几下,汁液四洒,很快匍匐在地,再也没有弹动一分。
而其他四根仍在狂乱,抽动不休,直到彼此间不小心缠上了,这才速度一缓,慢慢各自抽身,缩回原地,也不动了。
到此又恢复了一息前的清静。
缠骨藤根系极深,生命力顽强,这一遭重创,恐怕还死不了,然而主根伤重至此,也不知多久才能缓过劲来。
沈庭将汁液滴落的刀刃在外衣上擦了擦,缠骨藤的汁液若溅到皮肤,尤其是渗入伤口里,毒性缠绵难解,十分麻烦,要是只落在衣服上倒没啥,顶多染个色,而且贪新鲜,时间一久颜色变浅,当水喝都没事儿,还挺解渴的。
沈庭扫了眼那方地面,他将这周围细细查过,确定无异样,很好,如果这里有什么秘密,那就是在缠骨藤根系处了。
真要连根拔除,动静应该挺大,而且费劲。
沈庭抬头,光线越发黯淡,他收起袖刀,往青池居走去。
“你家下人是怎么□□的?一天逛下来,没一个敢抬头看我。”沈庭信步走入院子。
事实上,岂止抬头看,挨近了都不敢,活像沈庭是个行走的毒囊一般。
此时青池居里只有夏暝烨,正写些什么,闻言看过来,眼底满是笑意,看清沈庭模样后立刻色变,“我让他们别——你这是怎么了?”
沈庭低头一瞧,一身青衫处处红斑,乍一看,是挺瘆人的。
“你想多了,这是缠骨藤的汁液。”
夏暝烨脚步顿止,知道沈庭不是受伤,他面色缓和,疑惑泛起,重复道:“缠骨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