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交易
连锦左手环抱，手掌牢牢放在申临斋胸前，正按在心脏上，此时若撤走，就是在申临斋摇摇欲坠的心火上，猛的泼了一盆冰水。
即便沈庭怎么看怎么碍眼，怎么想怎么该杀，可碍于申临斋命悬一线，还真不好就地把这只手砍下来。
他想起先前这两个混账的对话，原本因为石头的解释而熄灭的愤怒又烧了起来，一开口就是腾腾火药味，“没解药？”
夏暝烨凝视他，诚恳道：“真没有，这是我父亲留下的，只有制作之法和功效用处，根本就没有提解药。”
他快速解释：“庭哥似乎到过南疆？应当听说过那里的情蛊。传言南疆女子性情偏激善妒，占有欲极强，若是情郎变心想离开，便会伺机下蛊，让他再也离不开自己，这蛊水……差不多。”
沈庭暗道糟糕。
事已至此，夏暝烨不必说谎，那就是真没有解药了。
这东西十有八九源自南疆，传到中原来，恐怕已经缺胳膊少腿，灌下去有没有副作用暂且不说，解药看样子的确是遗失了，想找，说不得要往南疆走一趟。
可南疆山高水远，离南沚千里之遥，又地域辽阔，人员混杂，一时半刻哪里去找？
沈庭心头一跳，他为什么来到南沚？
可不仅仅为了夏暝烨一封请柬。
“拂丹手！”
连锦眼睛一亮，连忙追问：“你知道拂丹手的踪迹？”
沈庭不理他，将斗篷拉上，盖住申临斋的脸，申堡主往日里寒暑不侵，眼下恐怕受不了寒风凉意。
然后问夏暝烨：“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邀请我？”
夏暝烨淡淡一笑，说：“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拂丹手，正好，他现在就在南沚。”
“具体地址。”沈庭很不耐烦。
夏暝烨正要回答，被打断了。
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直道：“舍近求远！”
沈庭目光一偏，看到废墟里蹦出来一块石头，嗑哒、嗑哒、嗑哒，一下一下跳了过来。
……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位。
石头脆生生道：“何必那么麻烦呢？”
连锦眉头紧锁，看着石头惊疑不定，这什么东西，居然会说话？但他谨慎的没有开口。
夏暝烨无声地叹了口气。
沈庭也顾不得奇怪不奇怪了，对石头问道：“你能救他？”
石头滴溜溜朝申临斋转了半圈，说：“还有一口气，可以救！”
语气非常之肯定。
沈庭想到自己，石头连脖子上的致命划伤都可以恢复如初，毫无痕迹，区区南疆蛊水，应该也可以搞定的吧。
他蹲下来，抓起石头，平视着问：“条件。”
连锦也立刻道：“请尽管提。”
他算反应过来了，无论这石头有多古怪，精怪也好，妖邪也罢，都不重要，它比千里之外的南疆或难以捉摸的怪医更近。
石头在沈庭掌心跳了跳，朝连锦的方向说：“你的条件我记下了，我会找你要的。”
然后又朝沈庭转过来，坚定道：“我要跟着你。”它字字清晰，破釜沉舟一般。
沈庭眉尾稍抬，断断想不到条件是这个，他问：“你要跟着我？”
他立刻就想到了幻境中，在独木舟上的对谈，简直难以置信，“你还没放弃？”
石头理直气壮，说：“我投入了那么多，却不成功，你还不给我回报，这不是逼我追投吗？怎么你还想怪我趁机要价呀，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它声音渐小，嘀咕道：“怪我喽，我不就是想充充电吗？这年头当个助攻都这么难……”
石头总有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词，沈庭摇摇头，站起来，他思虑片刻，心想幻境都能斩出来，现在已经回归现实，自己还怕一块石头不成？顶天了多做一些梦。
沈庭：“成交。”
石头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好的！那就把我放到他胸口上吧！”
连锦立刻伸出手要拿起石头，沈庭当即避开。
两人目光交锋，几乎是用眼神厮杀了一遍。
僵持片刻，连锦垂眸，收手，无言的退让了。
沈庭将石头放在申临斋胸口上，几乎是呼吸之间，申临斋脸色就好转了不少。
但石头并不高兴，不邀功不得瑟，反而惊疑不定，期期艾艾，对沈庭道：“他这、这，不仅仅是受伤的问题啊，不对，他没受伤，他没受像你那样的致命伤。”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反正已经救活了，情况也稳定了，你不信可以检查，但是他什么时候醒，我就不知道了。”
沈庭拉出申临斋手腕搭脉检查，奈何他对医术就跟对衣服料子的了解一样，粗疏过头，辨不清问题所在。
连锦没比他好多少，一问方知，申临斋已经昏迷八天，期间找了好些大夫，比石头还不如——同样是不知原因，石头至少能稳定情况。
友人就在面前昏迷不醒，刚刚挣脱生死关，沈庭扪心自问，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更不能留给连锦。
夏暝烨走过来，恳切提议：“庭哥，先留下来吧，如果连石头都不行，那就只能找拂丹手了。在南沚，还有哪里比我家更适合修养？申堡主何等人物，我必不怠慢。”
夏公子姿态放的低，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庭想了想自己的盘缠和一直以来的生活条件，申临斋往日里也曾和他一同风餐露宿，置身荒山怡然自得，可眼下他是个昏迷不醒的病患，难道也跟自己一样去幕天席地吃沙子吗？
最要紧的是，连锦打不过他和夏暝烨联手，反过来讲，他若想带走申临斋，就能敌得过夏暝烨和连锦的阻拦吗？
“行。”沈庭痛快道，“我可以留下，但却是为了照顾申临斋。”
夏暝烨心领神会。
连锦本是为了蛊水的解药而来，能够稳定怀中人的情况，已经是意外之喜，若非为了听到拂丹手的具体下落，早就走人了，听到这里，他心里一惊，当下就想离开，然而刚一动，脚下陡然出现一股极强的吸力，余光一瞥，正是血乌丝猝然成阵，牢牢绑住了他两脚。
夏暝烨笑了笑，“你着实不应该在我家里动手。”
天时地利人和，他三样都不沾，连锦目眦欲裂，不得不眼看着沈庭一指点来，轻轻巧巧夺去鞭子，三下五除二点中穴道，终究抱走了他怀中的人。
如此，两手空荡荡，清风一吹，寒冷彻骨。
沈庭已经怀抱朋友而去，夏暝烨远远看着，迅速对连锦道：“你身上的穴道再过三刻就会解开，我劝你这会儿好好想想，清醒清醒。”
连锦冷笑道：“你是一定要帮他了。”
夏暝烨奇怪道：“难不成帮你？”
将心比心，这会儿连锦是该难受死了，夏暝烨语气温和了些，对好友下最后通牒，“总之，他不会让你再靠近，你也别逼着我动手。”
连锦干脆不说话了，心下懊恼，他也是急昏了头，才会径直闯进来。
谁都知道碰上夏家人，一定要自己选择地点，否则后者早早布下阵法好整以暇，天底下有几个人遭得住，像他一样竟在夏家祖宅中对付夏家家主，等同找死。
现在好了，可预计的不短时间里，他大概见不着申临斋一根发丝。
连锦瞪了夏暝烨半晌，也笑了，所有的焦躁不安和愤怒都被收回、隐藏，笑容温和，乍一看和平常的文雅公子别无二致。
连锦轻声道：“你放心。”
夏暝烨急着找沈庭，转身离开，匆匆抛下一句：“我问你，若没有那块石头，也找不到拂丹手，你当如何？”
剩连锦一人在此，其他下人们得了吩咐，不再靠近，只有他面对着满地废墟，许久，他喉咙里低低发出一阵笑声，自言自语，“我想杀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岂会轻易死去？”
……死在他怀里。
另一头，沈庭抱着人也没走多远，倒不是抱着个大活人难走，内劲一运，三个申临斋他也抱得起。
只是走在夏家内宅交错小径里，他突然犯了难。
沈庭本是下意识要往幻境中的客院走去，想起幻境和现实中煞气缝隙等差别，一时不太确定，如果客院里已经住了人呢？偏偏侍从们乖觉，早离远了，都没个能问的人。
就在这时，夏暝烨善解人意的追了上来，说：“庭哥，若不介意，青池居最合适不过，舒适宜人，配得上申堡主的身份。”
你当我不知道那是你的院子？
沈庭马上说：“那怎么行？再金贵的客人也不能鸠占鹊巢，申临斋昏迷了也会不好意思的，何况他还没那么金贵，就那客院吧，我也习惯了。你想说客院有人住了吗？”
夏暝烨无奈一笑，说没人住，当先带路走去。
客院里的一切都和幻境中别无二致。
沈庭将申临斋往床上一放，他实在不会伺候人的活计，好在夏家侍女个个麻利精干，几个人打扫的打扫，擦身的擦身，换衣的换衣，将申临斋连同整个屋子都清洗干净。
一通折腾完毕，已经日上三竿。
夏暝烨很有自知之明，吩咐了下人就告辞离去，连锦更是没影子，侍女们处理完毕，也悄悄退下。
客院里再无他人，僻静非常。
申临斋深陷被褥中，长发散开，面目平静。沈庭坐在床边，再次搭脉，琢磨着，应该没恶化。
此情此景，没恶化就是好事。
说来，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朋友这个样子。
可别醒不过来吧。沈庭叹息一声，哪里想得到，再见面会是如此情形。
他不由苦笑，低声道：“你这样子，竟让我觉得自己运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