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问候
“你是运气好呀!”石头在他怀里挣动一下,说,“一般人割了喉,哪里还能活?”
沈庭嘴角微勾,夹出石头,说:“对,还没好好谢谢你。”
石头扭捏了会儿,“咳,客气啥,你只要和夏暝烨好好……”
“你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当红娘吗?”
“相处”两个字被直接打断,石头莫名感到一种危险紧绷之意,小心试探道:“我以为,你已经同意了?”
沈庭还真没法说自己没意料到,这不是明摆着的?他揉揉额角,问:“为什么你非得要我……”
他主动消音,但剩下的话石头完全可以自动补全:为什么非得喋喋不休让他爱上夏暝烨。
这种要求,第一次听,荒唐透顶,第二三四五……次,沈庭就只剩无力了。
而且大概还会有更多次。
“你烦了?那行,”石头大方道,“以后我就不明说了!”
它好生大度的退让了一步。
沈庭只觉得头更痛,他心知石头不会放弃,那么,不明说,大概就等于——他以后没个清静觉了。
他不由自主指尖用力,指节泛白,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
石头低低含糊一句,不注意听,就和叽里咕噜没区别。
好在沈庭耳力不错,听到了:两情相悦的能量当然比单相思强啊强多了好嘛。
沈庭:“能量?”
石头嘟囔道:“就和你们人要吃饭喝水差不多。”
沈庭试着理解,“这是你们那儿的生活、生存方式?”
石头变成了没嘴的蚌壳,不肯多说。
沈庭放下手,沉思,他好像明白为什么石头非得跟着自己了,一则制造梦境,二则,“单相思的能量”么,夏暝烨的相思对象显而易见。
沈庭无奈,忍不住叹道:“原来我成了饭碗。”
石头咳嗽几声,作势清清嗓子,转移话题:“你很想杀了那个叫连锦的?”
“你又想阻止我?”提起连锦,沈庭暗含嘲讽。
他想起石头所说的“你的条件我记下了,我会找你要的”,顿时明白了石头的意思,指着申临斋,语带森然,问:“你还想当他们的红娘?”
石头噤声,光也不闪了。
良久,沈庭冷呵,终于道:“我是想杀了他,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动手,只要那畜牲别主动来找死。”
他声音放轻,朝申临斋看去,说:“应该留给他解决。”
沈庭将石头放入袖袋中。
客院一片寂静,清风吹过,隐约带来前院里各方来客道贺的声音。
是了,今日是四月初九,夏暝烨的二十生辰,他再怎么不大操大办,也是夏家家主,总有人前来恭贺。
而他送了他一刀。
幻境中那一幕和废墟里夏暝烨的脸交替闪现,渐渐融合难分,沈庭心里还挺不是滋味,仿佛怪惋惜的。
等等,沈庭悚然一惊,他惋惜什么?
是惋惜幻境里那一刀没能真的杀了夏暝烨,还是惋惜废墟里那一刀被石头拦住?
是惋惜知道了真相、也算被夏暝烨所救、以后再也难以下杀手,还是惋惜好好一名年轻人竟莫名成了疯子?
不对,沈庭心道,有什么可惋惜的,他当年根本就不应该接下夏二姑那一榜,未曾相识,自然就没有后续的一切。
沈庭强行打断思绪,看向申临斋,顺手掖了掖被子,昏迷着的友人自然不能像平常那样和他把酒言欢,兀自沉睡。
沈庭笑了笑,自嘲道:“这么一比,好像我还真比你强些,什么意思啊?你总说自己样样赢我,当然,事实如此,申堡主,赢我那么多回,没想到这一输,就输的这么倒霉吧。”
“赶紧醒来,谁耐烦伺候你!”
前院热闹了一天,连下人们也各自发了赏钱,一个个喜上眉梢,沈庭所在的客院倒是意外清静,除了端茶送水和帮申临斋擦脸擦身的,就再也没有多余的闲杂人等。
入夜,连前院也消停了,整个夏家大宅陷入无声的黑暗中。
偏偏一片寂静里,沈庭失眠了。
他躺在长塌上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
石头在袖袋里闷闷出声:“你放心睡吧,我不会再让你强行回忆了。”
“哦?不让我做梦?”石头总一副心怀算盘的模样,突然这么一说,真让人以为天下红雨。
石头惆怅不已,叹息道:“回忆杀对你没用,那我还耗费能量干嘛?”
这块石头总能吐出一些让他听不懂的奇词怪话,沈庭大致猜到了意思,隔着袖袋敲了敲他,含着一点笑意问:“那怎么还非得要跟着我呢?”
两个理由只剩一个,唔,其实它也可以跟着夏暝烨吧?
“不知道,大概是不甘心吧,我还是第一次输这么惨呢,赔本生意不能做,我讨厌吃亏……”石头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沈庭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觉得这石头还挺有用,既能救人,又能解闷。
听着听着,混进了不远处一点异动。
那是脚踩落叶的声音。
沈庭立刻看去,石头察觉到不对劲,也闭了嘴。
来者却是熟人,沈庭起身来到窗前,心生异样:他什么时候这样熟悉夏暝烨了,仅仅一个剪影,居然就能认出来。
沈庭推开窗户,语气冷淡:“你来做什么?”
夏暝烨眸光柔和,细细描摹过沈庭的脸,温声细语:“看来今夜难眠的人不止我一个。我来看看客人,可以吗?”
沈庭淡淡道:“好主人又何必打扰客人。”
夏暝烨轻声道:“你没有熄灯。”
沈庭反手一道指风,屋内唯一一盏燃烧的油灯霎时熄灭,视野尽数黑暗。
“现在熄了。”
夏暝烨眉目不动,话题一变,道:“申家堡远在天边,申堡主如今离家千里,昏迷在床,庭哥以为,我要不要通知一下他的家人?”
这确实是个问题,诚然,申临斋时常外出,想来家里人也习惯了,可时日一长渺无音讯,谁不会起疑心。
沈庭沉吟道:“申家堡,如今除了他,就只有老夫人和小姑娘,便是传信回去,又能如何?等老人家千里迢迢赶过来么。
“就是老人家不惧路途遥远成功过来了,说不定这里拂丹手都已经治好他了。
“再者,申家堡敌友皆众,万一消息被人截下来,更麻烦,再等等吧。
“而且申临斋一出远门,十天半个月没有音讯也属正常,等这个月底,若仍不能醒,我亲自送他回去。”
他和申临斋相熟,也曾去申家堡做客,拜见过老夫人,他送人回去,说话更便宜些。
夏暝烨含笑道:“好。”
沈庭:“……”
“……”
沈庭:“夏公子,您还有何要事?”
沈庭一直知道目光是有力量的,他曾经被人愤怒的诅咒,仇怨的瞪过,目光射出的毒箭似要将他剥皮削骨,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
说是捕猎,却更温暖,说是渴望,又更柔和,他直觉想要避开,又觉得刻意避开似乎就莫名落在了下风。
干脆毫不退让的看回去,直直撞上视线。
夏暝烨眼波如水,任他反击,自温厚宽广。
此时他也不装了,极隐秘细微的变化,便和幻境中意态残存几分天真的小青年不一样,和沈庭昨日来时祠堂里的年轻家主不一样,和昨夜接风宴上游刃有余尽在掌握的世家公子不一样,和掬兰院里翻脸无情抓捕之时更不一样,当然,也和七年前绝不相同。
大概,只有看过来时,眼底最深处某种情愫,一模一样。
沈庭心想,你这还不如之前的样子。
至少先前,他可以明确的给出他应该给的反应。
沈庭率先打破胶着,问:“晚宴结束了?挺早。”
夏暝烨微微摇头,道:“我没有安排晚宴。非幼非老,一碗长寿面足矣。”
他看向房中,从这个角度看进去,正好能瞥见一角床帷。
很有意思,申临斋即便是这么平躺着,存在感也挺强,大概是常年身居高位积起的气势。
他问候客人,“申堡主现在情况如何?”
“老样子,既不恶化也不好转。”
夏暝烨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渐渐如春水起波澜,笼罩住沈庭,他说得有些艰难:“我很后怕……庭哥。又庆幸,庆幸我到底没有用上蛊水,如果现在躺在那儿的人是你,我……”
沈庭无言,片刻后,他问:“强扭的瓜很甜吗?”
他是真的疑惑,何至于此,若的确只是一时征服欲作祟,也就罢了,他见识过,知道该怎么处理。
可他从未见过,能像夏暝烨这样连命都押上来的。
夏暝烨笑了,低沉,又隐含晦涩之意,他慢慢的,一字字从舌尖湿润着吐出:“总比吃不着好。”
真是无话可说,沈庭眼前闪过连锦那张挨千刀的脸,暗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心里五味杂陈,最后一合窗户,冷淡道:“这些天你没事就别来了。”
咔哒一下隔绝内外。
关窗带起一丝风,撩起夏暝烨一点碎发,擦过如水的眼角,他说:“好。”
他又等了一会儿,沈庭再无声响,但彼此依然在原地,没有人动。
夏暝烨轻声道:“庭哥,你早些歇息。”
他转身离去。
在沈庭眼中,窗户上一剪背影渐渐缩小,倒有点落寞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