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换房
等吃完,沈庭收拾碗筷,夏暝烨也想帮忙,奈何从来不干活的人再怎么真心诚意,手上也慢一拍,夏小公子收一个碗,沈庭已经把桌子清完了。
夏暝烨眉尾微垂,有些沮丧。
沈庭笑着安慰道:“你还在意这种小事?不过熟能生巧,真想手快你就去厨房帮忙,用不了几天你肯定比小厮们还厉害,这可比练功容易多了。不过我劝你别这样,夏二姑要知道了,得满天下追杀我。”
夏暝烨笑了笑,不说话,沈庭见他神色里沮丧消散,也就不再说,端起盘子往后厨去。
身后小尾巴跟过来,亦步亦趋,沈庭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不用他多说一句“跟好了”,夏小公子也会自觉跟着他。
嗯,这就很乖巧,省心。
省心的夏小公子提出要求,想见玉婵一面。
沈庭心下纳罕,看他一脸正色,委实不像色迷心窍的模样,沈庭也好奇他有什么事,应下了。
送完碗盘,沈庭领路,后厨小廊上只有丫鬟们匆匆来去,二人一一避让,七扭八拐,上二楼去。
整艘花船一共三层,一层分大厅和雅间,大厅里陈设戏台,客人们可宴饮,可观赏歌舞,也可到甲板欣赏秀河夜景。二层全是房间,大大小小,供姑娘们留客或自住,三层一半是最豪奢的房间,一半是露台,方便居高游赏。
至于客人看不见的底舱,则是仓库和下人屋舍——除去少少居住在附近的,下人们也都在船上生活,区别只是,丫鬟们若有单独服侍的姑娘,可以和姑娘一个屋住。
这是秀河大花船里最常见的规格分布,船小了,养不起这许多人,再大些,行驶不开。
玉婵眉头紧皱,如同看生死仇敌,咬着笔杆,手指迅疾拨动,算盘噼里啪啦响,桌面上账本大摊。
门推开,她头也不抬,不耐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沈庭合上门,笑道:“早说了让你找个账房,抠。”
玉婵抬头,柳眉倒竖。
夏暝烨走上前来。
玉婵瞬间带笑,和气又温柔,曼妙起身,一边问:“夏公子找我,可有什么吩咐?先前饭菜还合口味么?”
口味?沈庭不由想到夏家膳食,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都粗浅了,秀河的确在意伙食,毕竟要迎客,可花船厨子再好,跟世族专厨相比,呃……
不过先前吃饭,夏暝烨也没什么勉强的样子。
沈庭垂眸,只瞧见夏小公子侧脸,还未长开,已经有了优美精细的线条,让人隐约瞥见日后姿容。
夏暝烨客气道:“姐姐不必多虑,已经比干粮好很多了。”
沈庭险些笑出声,拿玉婵特意送来的饭食和干粮比较——要知道因为夏公子在,这饭食比以往沈庭独自过来吃的还精细些,应该是特意往好了弄。
小家伙故意的吧?
不过,他心想,看来之前赶路那几日,给夏暝烨留下的印象一辈子也消不了了。
玉婵笑意不改,走过来愉快接口道:“那就好,我还担心夏公子吃不惯呢。快坐快坐。”
这是她专属房间,里间隔开用以睡觉,外间摆了桌椅当书房。偶尔,比如眼下,也能待客。
夏暝烨不往她示意的地方去,脚步一转走向书桌,腰挺得笔直,朝桌上白瓷茶杯一抬指,说:“云雾紫钩。”
玉婵不明所以,说是啊,公子真敏锐。
眼神疑惑,夏暝烨说这做甚?
淡淡茶香随水汽飘浮,弥漫开来,沈庭闻不出好不好、有多好——换成酒还差不多,他看看天花板,眼前浮现一个时辰前递给夏暝烨的那杯白水,他还说了什么来着?
哦,“没好茶,就白水,你凑合凑合吧。”
显然夏公子不想凑合。
夏暝烨笑笑,赞道:“姐姐讲究。”
玉婵勾着唇角慢慢道:“咱们这种地界,真正顶好的茶叶买不着,可要没个能充门面的好茶,得叫邻里姐妹们笑话,就这,还是托人特意买的呢。”
云雾紫钩,市价二十两纹银,不过秀河的茶叶不一般,在这艘船上,是十两银子一壶。
寻常百姓一月不过三两银子,还不一定舍得花完。
“我看庭哥房里,只有白水。”夏暝烨微微侧首,似陈述似询问。
玉婵唉呀一声,状若无奈地斜了沈庭一眼,抱怨道:“夏公子有所不知,这人呀,自己是什么,看别人就是什么,咱们沈大侠见天儿说我抠门,其实呀,他自己才是最大的一只铁公鸡,一毛不拔!”
她捏起香帕一角擦擦眼,带着三分动人的哀切,说:“我这船不开动也是要吃饭吃银子的,给他留间房便罢了,还能当菩萨供起来么?”
沈庭:……不是你自己说留间房以表感谢的吗?每次来吃饭你也没打折啊?
大狐狸小狐狸打机锋,他旁边站着也躺枪。
夏暝烨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道:“他没钱,我有。”
沈庭喉头一哽,想说我有钱,我只是懒得花在茶叶这种东西上。但是看看夏暝烨衣着,再想想在夏家半年的所见所闻,他闭嘴了。
有没有钱,不仅看自己钱袋,也看别人钱袋。
玉婵眼睛一亮,问:“您带了银票?”
夏暝烨轻轻摇头,说:“记账。”
玉婵扭着帕子,为难道:“咱们这儿……可不兴赊账呢。”
这倒是,沈庭心知,秀河不比寻常酒楼,这里的确不怎么接受记账,除非是相对知根底的熟客。
夏暝烨头次来,还不是正经客人。
而且这回出门才带了几个钱呐?沈庭清楚得很,倒要看看夏暝烨怎么说。
“姐姐做生意,见八方客,晓四海事,当知雪中送炭远胜过锦上添花,我眼下两手空空,给不出什么凭证质押,可我若活着回到夏家,该是何种情形?怎会忘记帮过我的人?”
他一字一顿,声音虽轻,语气郑重,“届时当百倍还之。”
百倍。
玉婵呼吸一紧,一时不语。
沈庭看她一眼,便知她正在天人交战,既想赚钱,又怕赔本。
正巧玉婵看过来,两人对视,沈庭明白她是想问夏暝烨能不能回去,机会大不大。
真要能成功,以夏暝烨的身份,百倍报偿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思索了会儿,点头。
玉婵眼中几乎有本账册在哗啦翻动,再开口,透着股果决:“您需要什么?”
“夏家所有动向,包括我父亲、姑姑、堂叔,有名姓的属下,不寻常的细节,近来的越新越好,以前的不计时间,我都要知道。”
沈庭眉尾一挑,不错,身在山中不如旁观清晰,离开富贵乡,夏小公子长进了。
不过,他什么时候晓得玉婵还兼做情报生意?
玉婵略一思索,一口应下:“公子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夏暝烨还没完,继续提要求:“换间大房,能单独洗浴如厕的,单独拨个嘴严的丫鬟或小厮送饭送水,我和庭哥无事不会出门,也希望无人打扰,另外,备足纸笔,若有好书,也请送些来。”
他稍一停顿,补充道:“对了,给庭哥送几件新衣服来,质地好些的。”
沈庭正要说不用管我,粗布成衣挺好穿的。玉婵已经笑吟吟张口说好。
沈庭:……好吧,如今在玉婵眼里,财大气粗的新主顾可比一毛不拔的老朋友重要一万倍,他拒绝也无效。
穿就穿呗,好衣服又不带刺。
玉婵的笑容明媚非常,沈庭感慨道:“玉婵,你真真是掉钱眼里了。”
玉婵毫不客气,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儿上上下下三四十张嘴,你养啊?你自己还靠夏公子养呢!”
沈庭瞠目结舌,怎么还能这样扯?他有心反驳,但现实冷冽:接下来的好待遇的确是靠夏暝烨。
他不能和夏小公子分开住,这是保护对象,寸步不可离,也不好让人家别住好房间,住他那儿,这是逼人吃苦,良心过不去。
沈庭自认还有良心,此刻只好噎着,转身走人。
回房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一小包袱,很快两人就搬到了三楼。
玉婵决心已定就做到底,下了血本把事情办漂亮。三楼原本是花魁或豪客所居,近来花魁未定,豪客无踪,干脆腾出来这最好的房间,让夏公子舒舒服服住。
不过,人一舒服,就有波折。
夏暝烨拦在前方一步,疑惑道:“你不和我睡?”
沈庭抱了床被褥,正要往长塌走,他更疑惑,摇摇被褥,说:“不用挤了啊。”
先前赶路,幕天席地,能有片瓦遮身已算运气,昨晚睡在他屋里,就一张床,总之,非一块挤着不可。
而三楼这屋子修饰豪奢自不必说,关键也敞亮啊,窗明几亮,有床有榻,还挤一块做甚?
沈庭打量着夏暝烨,不明白这是闹哪门子妖,要说夏暝烨很胆小,非要人陪着,那也不对,他在夏家待了半年,看得清楚,这小子实际上胆量可大,从来是自己睡,房里不留人。
一般大家族里公子小姐的卧房,是有人值夜的,防止晚上有事叫不着人,夏暝烨也留,但是让小厮在外间待着,不让进内室,这习惯挺好,方便了沈庭暗地里护卫。
说起来,沈庭为防被发现,白天厨房偷菜,晚上睡在房梁,夏暝烨一开始还不太适应,头几夜里感觉不到人也睡姿僵硬,后来才渐渐放松,照常入睡,有时还多叫一碟点心,悄悄喊沈庭吃。
却也从未邀请过沈庭下来睡呀。
现在不一样了,夏暝烨神色坚定如山岩,不挪不动,就是不让开,大有你敢搬我也搬反正就是得一块睡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