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唐家村
盛夏的蝉鸣吵的人心焦口躁。
唐家村是一个以族姓命名的村庄，整个村子分为东西两部分，中间隔着一条河。这是一个罕见的大村，东西两边加起来有村民一千余人。
一日前，官兵来此强征了一批粮食过去，几乎将整个唐家村都掏空了。然而距离秋收还有一个多月，村民家中却没了果腹之物。河两岸无声的哀哭掺杂在聒噪的蝉鸣中，让人觉得喘息都困难。
日头正中的时候人困马乏，昨日征粮的官兵去而复返，直冲进大唐村村正家中。数十官兵将村正一家押到打麦场上，又叫来全部村民围观，逼着村民交出粮食。
“粮食已经叫你们全部收走了，我们哪里还有粮食？”村正哭喊道。
“少装蒜！你们敢袭击官府的押粮队，是不是活腻味了！”官兵怒道，“赶快交出来，不然大家一起死！”
说话间，官兵手里的鞭子落到村正身上，五十多岁的男人发出不似人腔的惨叫。
“你们住手！住手！”唐阿九是村正的女婿，此时被两名官兵按着肩膀跪在地上。见一鞭落下又有一鞭，他双目赤红，愤然挣脱了官兵的压制，猛冲过去一下子将拿鞭的官兵扑倒在地。
然而此举激怒了一众官兵，上去几个人一顿拳打脚踢，将他重新制住。被扑倒的那名官兵从地上爬起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阿九！”唐四娘的嚎啕声中，刀刃即将落至唐阿九的脖颈。
“噗。”是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在众人惊恐的视线中，被箭矢洞穿脖子的官兵缓缓倒地。佩刀从他手中脱落，砸到了唐阿九的肩膀上，而后滚落在地。
反应过来的官兵立即拔刀，冲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唐家村的村民则大叫着四散而逃。
然而恼怒的官兵理所应当地认定射箭的是唐家村人，举刀便向惊恐逃亡的百姓身上砍。
转眼间便有数人受伤，鲜血飞溅到炎热的空气中。
“狗贼又在屠戮跟咱们一样的老百姓，杀了他们！”一声浑厚响亮的怒吼自旁边小树林里传来。随即便见百余个流民模样的壮汉从林子里冲出来，直接迎击打麦场上的官兵。
一时间嚎哭声、惊吓声、喊杀声交织成一团。
唐阿九在一片混乱中捡起掉落在身边的刀，先替将村正身上的绳子砍断，然后拿着刀将他和唐四娘一起护在身后。
“四娘，阿耶，你们先回家。”
“阿九你做什么？”唐四娘抓住唐阿九拿刀的手。
“今天他们当中有一人活着离开，村中上千口人就全都要死。”唐阿九看向村正，“阿耶……”
“……你去吧。”村正将唐四娘从他身边拉开，未待她开口，又举臂高呼，“狗贼屠我族人，该杀！他们不死，我们就不能活！唐氏儿郎何在！”
他夺过唐阿九手里的刀双手举起来：“杀狗贼！保我命！”
“杀狗贼，保我命！”纷乱的人群中立即有人应声。
“杀狗贼，保我命！”
“……”
唐家村的村民冲进附近的几家院落，抄出干活儿的农具，愤然冲向乱斗的人群。与那些从树林里冲出来的流民一道，击杀已经呈现败势的官兵。
唐阿九执刀砍退了两名上前攻击村正的官兵，这是他第一次拿刀杀人。但是很奇怪，他既不慌张也不害怕，仿佛这样的事他从前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百姓和官兵在打麦场上激斗，小树林里，同样做流民打扮的安盈若从阿园捧着的箭囊中抽出箭矢搭在弓上，瞄准了一名想要趁机逃走的官兵。
箭矢破空疾驰，准确地没入了官兵的大腿。
随后追上去两名唐家村村民，其中一人高举手里的柴刀，一刀砍掉了倒地官兵的头颅。
阿园将箭筒递上前，安盈若再次抽箭搭弓，继续找寻漏网之鱼。
然而直到整场战斗结束，数十名官兵像是人网中的鱼儿，一步步被逼到死境，再无一人逃脱。
打麦场上干燥的沙土被血浇湿了大片，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其中还散落着几颗滚满泥的头颅，以及脱离躯体的手脚。
唐四娘被这场面吓晕了过去，唐阿九将人抱起，先一步送她回家。
村正领着唐家村人向解救他们的流民道谢，“流民”自动让出道路，让从树林里出来的安盈若与阿园走到队伍前面。
“这是我们主公。”一名扮作流民的衙卫向唐家村众人介绍安盈若，“是她救了你们。”
“多谢……娘子？”村正抬头看见面前面容白净的小娘子，愣在了当场。
安盈若此时穿着补丁遍布的破旧短袍，头发故意弄成乱糟糟的模样，脸也已经十几日不曾清洗。然而尽管如此，她在人群中仍旧白的过分，也漂亮的惹眼。
“老丈不必言谢，我如今在此，也是受了官逼民反的苦。”安盈若将村正从地上扶起来，“他秦宗鸣本就是流民出身，攀着楚璜做了小头目，又踩着前主子的尸体升官发财，反过头却将和他一样出身的人踩在脚底下，不拿咱们的命当命。”
她随声线柔软，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说进了在场村民的心里。
“今年的税早就交上去了，如今征粮是因为前线又起了战事。”
这句话一出，更是让人激愤无比。
这几年秦宗鸣急速扩张淮西军备，赋税越来越重，百姓被强行征发去当兵者不计其数，民间早就怨声载道，家家户户苦不堪言。
“秦宗鸣狗贼！”
“此獠该杀！”
愤怒的骂声顷刻间响成一片。
“村中的粮食是否都被强行征走了？”安盈若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问道。
众人忙点头，又是一番苦水大倒。
“我知道他们暂时存放军粮的地方在哪里。”安盈若道，“诸位要是想找回粮食，就跟我走。”
……
进入淮西境内之后安盈若与李正兵分两路，带领一百三十衙卫，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距离前线最近的一个城池周围活动。至唐家村为止，收拢到身边的壮丁已经一千余人。
而他们的目标，便是五十里外的淮西军储备粮仓，里面存着即将运往前线的能供二十万大军消耗两个月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