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唐阿九
深夜，河边树林里的蚊虫几乎要将人吃掉。
“早知道离开益州的时候多带些驱蚊虫的香囊出来就好了。”阿园不停抓挠手背和脖颈，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叮咬出连片的红包。
她不知道安盈若是怎么忍住一声不吭的，明明她是最招蚊子的体质。
她又不禁回想起这一路经历的事，昼夜奔袭、风餐露宿、乔装躲藏、提刀砍杀……感觉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一个月过得惊心动魄。
要是她自己的话，早就撑不住了。
可是安盈若愣是一声苦都没喊过。
不仅如此，出益州之后，她迅速变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从被保护的对象变成了发号施令的人。这一身份的转变是在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中发生的，快到人来不及细细思索。
不多时，终于有动静从远处传过来。几个黑影儿在不那么浓重的夜色中迅速移动，跑过河上的简陋石桥，钻进了小树林里。
安盈若身边的衙卫吹响两声口哨，对面的人得了信号，立即朝他们奔来。
两方人马汇合，李正以及身后的几名衙卫向安盈若行礼：“小娘子。”
“不必多礼。”安盈若直接进入主题，“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除了衙卫之外一共六百零三人，已经全部准备好，明日一早便能入城。”李正禀报道。
“加上唐家村的人，我这里整七百人。”安盈若道，“按照原计划，明日入城之后你带五十人去县衙，先取刺史首级，将城中官兵的引去城北。”
“我带领八十衙卫和一千村民去攻城南粮仓，其余三百人到城中各处制造混乱。”
“小娘子也要入城？”李正本能地要反对，但是清楚安盈若一旦决定的事，是一定要去做的。是以后续的话没能说出来。
“李副将不必担心，我有自保的能力，你也知道不是吗？”
李正自然知道，这一路上他看得很清楚。
与此同时，唐家村村正家中。
唐四娘悠悠转醒，却见唐阿九坐在胡床上出神。
“阿九。”她唤道。
“你醒了。”唐阿九立即起身，“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唐四娘摇头，她没受伤，白日里完全是吓晕过去的。
“你呢？”她伸手将唐阿九拉到近前仔细打量，“你有没有受伤？”
听到他说没事，又确定她身上没有伤，才放下心来。
唐阿九转身给她倒水，听她问道：“我阿耶呢？”
“阿耶也没事。”他将粗陶碗递至唐四娘唇边，喂她喝了水。
这时院门响了，随即村正以及几个村中汉子的说话声从院中传来。
“是阿耶回来了，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唐阿九将碗放回去，从东屋里走了出来。
和村正一起进来的有七八个汉子，他们先是从安盈若那里获悉了明日的计划，然后又召集村中男丁在打麦场上安排下去，一直忙到三更才告一段落。如今聚到这里，是要接着商议明天过后整个唐家村的安排。
“阿九，四娘醒了吗？”村正见唐阿九出来，问道。
“醒了。”唐阿九已经知道明日要去城中抢粮食的事情，他心中有疑。本要等村正回来同他商议，却不料他还带了别的人过来。
有旁人在场，这事不好说。
“阿九，你也跟进来一起听听。”村正唤唐阿九进堂屋。
他有三子一女，长子次子夭折，三子死在了战场上，妻子过世之后只剩下唐四娘一个女儿与他相依为命。唐阿九是唐四娘的郎子，也是他们家的上门婿，他拿他当亲儿对待。
一群人在堂屋里又商量了小半个时辰，唐阿九从他们的话里得知了明日的详细行动计划。
送众人离开之后，唐阿九回到屋内，与村正对坐：“阿耶，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事？”村正此时既疲累又激动，闻言看向唐阿九。女婿聪明谨慎，他十分倚重他。
“官兵昨日从村子里将粮征走，今日又忽然回来让我们交出粮食。”唐阿九道，“听他们的说法，是我们将他们征走的粮食抢了回来。”
“简直胡说！”说到此处村正便忍不住大骂，可是看着唐阿九的神情，他渐渐领会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怀疑，这中间有误会？”
“可是阿九。”他叹了一声，接着道，“不管有没有误会，如今几十名官兵死在了咱们村子里，唐家村上千名村民就脱不了干系了。”
他们不想反，也得反！
这正是唐阿九怀疑的地方。
他想去见见那名主事人。
“阿耶，咱们是要归顺今天来的那些人吗？”他问道。
村正此时也还没有觉得，但是无奈道：“咱们势单力孤，要没有人护着，来上几百个官兵，唐家村就要血流成河。”
唐阿九明白了，不打算再将疑问说出来，只道：“主事的是谁？多大年纪？哪里的人？阿耶，我想去见见他。”
“明日再去见吧，这三更半夜的，不方便。”村正道，“主事人姓安，是名极年轻的娘子。”
“女子？”唐阿九不由诧异。
“对，是名女子。”村正恐他因听说对方是女子生出轻慢之心，忙接着道，“我看她气度言谈，绝非小门小户出身。她虽然看上去不过十几岁，但本事大着呢，你可千万不要拿她当普通女郎来看待。”
“还记得白日里那一箭吗？那就是她射的。”
豆油灯的火苗轻轻摆动，光影映在唐阿九年轻的脸上，照出一道从额头右侧连接到左侧下颌的疤痕。他的额心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在狰狞可怖的疤痕旁边，显得秀气又可怜。
……
翌日五更天，参与行动的人分别从几个聚集地出发，二十人编作一个小队，错开时间从东南西北四个城门进城。
距离粮仓不远的一家酒肆里，安盈若点了一壶葡萄酒，坐在临窗的桌子旁慢慢地品。
阿园坐在她对面，有些紧张地望着窗外热闹的街道。视线从路边摆摊卖菜的青年，移向牵着牛车在树下卖柴的老翁，又移向一个斗鸡摊子前喧闹的人群。
一杯酒品了小半个时辰，杯中还剩大半。
阿园估算着时间应当差不多了，看向安盈若。见她扬手，将剩下的半杯就泼向窗外。
与此同时，卖菜的离了摊位，树下的老翁坐上了牛车，斗鸡摊子前的人无声地散去了大半。
“走吧。”安盈若起身。
阿园掏出钱放到桌上，目光顿时变得坚定无比，紧跟上安盈若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