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芙蓉
安盈若与陈芙蓉到了连家,由段娘子领着去参观她命人精心打理的芙蓉花圃。连家的府宅后侧连着一座小山,花圃便位于宅院与小山之间。
从北侧一处小角门出去,瞬间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身后是典雅古朴的亭台宅院,眼前则是由地到高绵延上百亩,占据了整片山坡的芙蓉花田。
白、黄、粉、红四色花朵争相开放,似云堆霞簇,清姿雅质,艳而不俗。徜徉其中,犹觉自己变成了采蜜的蜂蝶,又忍不住想起话本里由花而变的花仙。
“前些日子邀你们入府,就是这些花儿要开了。你们赶得正巧,这花儿开得正好。若早几日,开不了这么全。若晚几日,最早开放的一批就要谢了。”
段娘子踱了几步,寻出一朵开的正好的浅红色的花朵,朝安盈若招手示意她低下头,抬手替她簪在了髻上:“此花名醉芙蓉,一日三色。清晨为白,午间为浅红,等太阳落下去了,则会变成深红。就像喝醉了的美人儿,脸色不停地变化。”
“我瞧瞧。”陈芙蓉绕到安盈若前面,“小娘子可真好看!”
在她看来,安盈若生得一副罕见颜色,就该好好打扮才不亏待。可她平日总做男子装扮,不施粉黛不穿衣裙,真真地在浪费这副好姿容。
如今虽只簪上了一朵花儿,却瞬间衬起了几分丽色。她已经能想象出来,若是她钗环齐备,妆容整齐,该是一番怎样的绝色姿容了。
这样的夸奖安盈若从小听到大,起初总是忍不住害羞,到了现在已经能从容应对了。她微笑,见段娘子又摘了两朵金黄的,她伸手接过,替她们二人分别簪在发髻上。
这两人都比她年长,段娘子今年二十有九,陈芙蓉三十有一,初相识时不约而同地拿她当孩子看,相处几日之后才渐渐变了态度。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收拾门户,用我帮忙吗?”三人沿着花中小径慢慢往前走,段娘子问安盈若道,“若是需要,派人知会一声即可。”
“姊姊的好意我记在心里了,若是真力不从心,自会上门求救的。”
段娘子闻言笑笑,道:“看你这样子,是不需要了。”
陈芙蓉接话道:“小娘子既胸有成竹,那我便祝你马到功成。”
三人赏完芙蓉花,安盈若与陈芙蓉又被段娘子邀去水榭观舞。她未出阁时喜欢钻研舞技,于是在连家也养了一批舞技不俗的舞姬,与她们一起编舞赏舞便是她闲暇时的娱乐。
途中安盈若离席去更衣,回来的时候挥退了带路的婢女,与阿园一起坐在一块阴凉处的假山石上醒酒。
坐了约有一刻钟,正欲起身回席,隐约听到有争执的声音传来,且越来越近。
安盈若从假山后绕出来,清晰地看见蜿蜒曲折的小径上一前一后走来一对男女。男子她第一次见,但那女子,不是段娘子还能是谁?
眼见那男子一把拥住了段娘子,几乎地本能的反应,安盈若迅速闪回了假山后。她用手捂住阿园你的嘴巴,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随即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自假山对面传来。
“连二,你撒什么酒疯!”
“我到底为什么发疯,你不知道吗?”
“我再说一遍,你放开我。”
“我,不,放。”
“啪。”又是一记巴掌。
“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放!”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知道。不要走,继续留在连家。只要你不走,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全听你的。”
“叫你娶妻生子呢?”
“除了这个。我早就说过了,我这辈子非你不娶。”
“说什么疯话!我是你嫂嫂!”
“可是当初是我将你迎进门的,与你拜堂的也是我。兄长他甚至连你的面都没见到,你们根本就不算夫妻!”
“那我也是你嫂嫂,这辈子都不……呜……”段娘子的声音忽然停下,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巴。
紧紧贴在假山石后的安盈若瞪大了双眼,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又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传过来,比方才那两声都要大。这一巴掌过后二人都没再话说,安盈若只听见一前一后两阵脚步声,前面的急促,后面的落寞。
她跟阿园继续紧贴石壁,又过了许久,才敢缓缓从假山石后面走出来。
方才听到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且又因为被它牵动了内心深处的秘密,安盈若久久不能平静。
……
七月,安盈若置办了一座三进的宅院,带着衙卫与阿园一起从客舍里搬了出来。
她自从初次上门遇到冷待之后,便再没接触过除陈芙蓉之外的商铺掌柜。然乔迁的第二日,却命衙卫带着房契地契找上了一家首饰铺子,极其强势地将铺面封了。
首饰铺的掌柜与伙计也被她当场解雇。
这一击来的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所有都接收到一个明确的信号——安盈若完全有胆子与他们鱼死网破,也不在乎铺子的生意是否还做得下去。
首饰铺关门的第二天,安盈若下帖子召集益州所有商铺上柜入宅叙话,无一缺席。
“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过往十来年的糊涂账,我实在懒得查。”她对众人道,“毕竟,那已经是元宁年间的事。”
“现在已经是永顺年,新年新气象。希望诸位也能从旧日的糊涂账里醒过来,你们手里这些铺子虽然开在益州,虽然被你们管着,但它们姓李,或者姓郑,而不是跟诸位姓。”
众人连声道明白。
“元宁年间的帐过去了,现在是永顺元年七月,烦请诸位将自正月至今日的账簿细细理清,三日内送至我面前。届时要么账清,要么人走,你们二选其一,过时不候。”
一群四五十岁衣冠楚楚的男人面色各异地离开了,唯陈芙蓉留到最后。
“小娘子留我是为何事?”她看向主位上的年轻女郎。
她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先生教出了这样一位女郎。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能发出那么震慑人的气势?
她拿着刻有李字的白玉手令,却既不姓李也不姓郑。年纪轻轻,就敢跋涉涉水远到异乡。初见时看上去娇弱单纯,几个月内先结交了一众富商,又用釜底抽薪的法子出奇制胜。
这真是一位神秘又令人由衷敬服的女郎。
“按例每个州都要有一名大掌柜总管州内所有商铺以及下面的人。”安盈若开门见山,“益州的大掌柜一职空悬已久,我想让陈掌柜来接替这个位子。”
程芙蓉闻言惊愕。
她虽然一直在努力往高出攀登,但从没想过登天梯会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只是我的想法,能不能将它落实下来,就要看陈掌柜的本领了。”安盈若将烹好的茶倒了一杯只白瓷茶盏内,推至长桌另一边。她纤细素白的手指与白瓷相比毫不逊色,圆润齐整的指甲透着少女独有的可爱。
“陈芙蓉自不负小娘子信赖。”陈芙蓉双手接过茶盏,将其中微黄透亮的茶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