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没大没小
安盈若的病来的突然去的迅速,夜里喝过药,翌日醒来便恢复了大半元气,已看不出明显的病态了。
霍冲果真如霍素问昨日所说,一早便上门邀她去郊外骑马。得知她病了,只得作罢。
几日倏忽而过,初五日林木与霍冲一同启程返回各自的营地,安盈若颇费了一番口舌才征得郑君燕的同意,得以和霍素问一起送他们出城。
初六日,长安再次传来消息——韩沁身死之后并未册封新的神策军指挥容使,而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的位子却换了人坐。
新任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的名字,叫做李兰庭。
安盈若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他是安乐侯的独子,母亲是京兆杜氏女,与你阿娘同出一族。”
安盈若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原来是姨母家的七表兄。”
李兰庭的母亲与安盈若的母亲是堂姊妹,在闺中时感情就很好。出嫁之后两家又同在长安,是以从前来往十分紧密。
李兰庭有六个姊妹,从小在女郎堆里长大,也极会哄女郎开心。安盈若隐约记得,她小时候也很喜欢跟这位表兄一起玩耍。
再回想幼年的事情,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因为年龄差了几岁,所以郑君燕与李兰庭接触不多。而安乐侯虽是宗室,却不涉朝政,是以以往从长安传来的消息中,从未提到过此人。
“看来新帝真的是随便从宗室里挑了一个人出来替他掌管神策军。”此次传来的密报中还夹着一张画像,安盈若展开来看,见画上男子眉眼柔和,甚至带着三分妩媚。
仅凭这张画,说是扮成男装的女子也不会有人反驳。
幼年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安盈若看了半天,才隐约将这画上的人与她记忆中那个明眸皓齿长得极漂亮的小童对上。难道是因为和女郎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所以长相也越来越像了?她不禁在心中暗道。
从对面伸来一只肤色冷白、筋骨分明的手,轻轻扯走了她手中的画像,安盈若从沉思中回神。
“在想什么?”郑君燕将画像倒转过来,盯着瞧了两眼。
“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些事。”安盈若道。
“都还记得哪些?”郑君燕将画像折起来,随手放到了一旁。
“都不是很完整的记忆,多是一些画面。”安盈若道,“我记得我小时候住的地方有两架秋千,是六兄和崔家阿兄亲手绑的。”
“还有姨母家的几位阿姊,我没有阿姊,小时候总爱跑去侯府找她们玩儿。看着她们做胭脂,用凤仙花汁染指甲。”
“我还想起了十七叔。”说到此处,安盈若顿住。
“想起我什么?”
“我想起有次我去前面寻六兄,正好碰见你们两个在打架。”
郑君燕微咳一声,道:“是比武。”
安盈若却笑了。
“笑什么?”面对小女郎略有深意的笑,郑君燕说话有些不自在。
“就是打架。”安盈若笑容放大,“我还记得四兄和五兄都跑过去拉架了。”
“十七叔。”她放慢咬字的速度,“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跟人打架呀?”
这话中的促狭不能更明显。
脸上的伤还没完全消退,郑君燕无可反驳。不过却也不会出现什么羞或恼的神情,只对正在看他笑话的小女郎道:“没大没小。”
此言一出,两人的心都好似被什么轻敲了一下。
郑君燕怔了一瞬,安盈若则缓缓收了笑容。
今日是阴天,密云将太阳挡的死死的,房内光线有些昏暗,是以燃了灯。烛火幽幽,如人思绪。
“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郑君燕开口道,“两日后我便要启程,前往郑州。”
……
初七日,安盈若一觉醒来,院子里多了一架新扎好的秋千。
……
初八日,郑君燕一行启程离开汴州,安盈若与霍二娘带着李筠一起送至城外十里亭。
……
安盈若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白日里她无暇将思绪分到旁的事情上。
只是每到夜晚临睡前,亦或是在梦中,心绪便不能由她所控了。她会想起许多事,但道路万千,殊途同归,不论想起什么,最后总会归到去谭府参加诗会那日的所听所闻。
她清楚地记得席上众人对崔九娘之事的每一句评论。
每个字都像有千斤重,一起压向她的心。
她就这样夜夜载着这份无力负担之重,禹禹独行,蹒跚入梦。
直到有一天,她做了一个让她崩溃的梦,从梦中哭醒。害怕吵醒外间的梅娘,只得拥住衾褥,无声地哭回梦中。
翌日又是一个初一,她与霍素问一同来到三清观。
路上,霍素问兴奋地告诉她:“我阿耶终于同意我去益州寻苏老先生拜师啦!”
安盈若由衷替她高兴。
拜过三清之后安盈若主动来寻丹丘子,他擅琴,从前在春晖馆的时候就曾用琴音为她宁神。
一曲结束,她果觉心中块垒稍融一些。
丹丘子又为她二人烹茶。
“霍小娘子可是即将远行?”
忽然问出来的一句话,叫房内除他之外的三人都十分惊讶。
“小道长真是神了。”霍素问忍不住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自是知道安盈若那一场怪病是怎么好的,是以一直都觉得丹丘子与无树两人身上有种难以窥透的神秘感。
“那你猜猜我要去哪里?”霍素问来了兴趣,问道。
丹丘子将沸水倒进紫砂壶中,道:“西南天府,杏林隐士。霍小娘子医者仁心,为求学不惧艰险,一片赤诚,当为天下医者楷模。”
霍素问要去益州的事,只跟其师吴博士、其父霍刺史以及安盈若说过。她看向安盈若,安盈若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遂摇了摇头。
霍素问要去益州的事她从未在丹丘子面前提过。
“我从前觉得那些号称能观前世判今生的都是招摇撞骗,原来当真有这样的高人。”霍素问瞪大眼睛,“小道长,你是不是就有这样的本事?”
“霍小娘子过奖了。”丹丘子只笑笑,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看先安盈若道,“小娘子心中块垒难消,或可与霍小娘子自同行。山水风物,最能解忧。”
安盈若眸中闪过一抹慌乱,她不确定丹丘子是否看出了什么。
然对方却只是对她一笑,将烹好的热茶递了过来。
安盈若讷讷地伸手去接,听他继续说道:“有些烦恼一时难以消解,只因所见所闻皆有限。当见过许多人,经过许多事之后,回首再看,或许便能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