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义诊
翌日,郑立过来上职,心中已打定主意,若是郑君燕心情还如昨日,便私下里偷偷告诉安盈若一声。
然而并未等他有所动作,一切便已经恢复了常态。
将军照常早起,命人去后院传了话,他要陪小娘子一同用早膳。
饭后二人一起来到书房,一人审理公文,另一人则抱了一张算盘坐在窗前,一手执账簿,一手拨算珠。
安静的室内不时响起清脆的算珠碰撞声,声声悦耳。
……
转眼进入腊月,郑君燕这次当真如之前所言在府衙一连停留了小半年。
霍二娘又诊出了喜脉,沉稳如李正,面上日日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我堂姊说姊夫希望这一胎是个女儿,连乳名都想好了,就叫山君。”
“山君?”安盈若闻言笑道,“这个乳名有意思,兄长是狸奴,妹妹却是老虎。”
山君,乃山中之君,兽中之王,是老虎的别称。
“我堂姊说,姊夫就是希望能得一个像堂姊一样勇敢健康的女郎。希望她能像自己的乳名一样威风凛凛,不受欺负。”霍素问虽自己没有成亲的打算,但看着霍二娘得了一个如此体贴的郎子,过着舒心幸福的生活,着实替她高兴。
“希望李副将与二娘能得偿所愿。”安盈若道,“我还有件高兴的事要跟你说。”
霍素问闻言哦了一声,问:“什么事?”
“四郎不久就能回来了。”安盈若道,“今年下半年前线战事少,十七叔说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家人了,特意给他放了假。”
其实就算战事紧张,霍冲若是想的话,不至于三年多都不能回来一趟。他就在许州公孙玉颜麾下,驻扎地与汴州挨着。之所以自参军起便未归过家,实际上是他自己的选择。
“真的吗?”霍素问闻言惊喜非常,“什么时候能到汴州?”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不过年前一定能回来。”
“我回家就告诉阿娘,她终于不用再每日念叨了。”霍素问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而且今年有四郎在家,她应当也没闲工夫催我成亲了。”
马车缓缓停下,到了霍素问今日义诊的地方。
二人不再闲谈,取了药箱与一些常用的药材起身下车。阿园也赶忙将手里的果蝶放回马车暗格中,打开车门先一步出去。
霍素问这些年每月都会择出三到五日外出义诊,安盈若偶尔会跟她一起出来,在旁边帮忙开方拿药,或哄哭闹的小童。
今日过来的这个村子霍素问三月前曾来过一趟,义诊的地点仍设在村中祠堂前方的空地上。见霍素问来,村正立即命人召集村中老幼,又远去告知临近几村,不多时便排起长长的队伍。
被众人让着来到最前方的是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的男童,面色发黄,精神不济。双眼红肿,皴裂的两腮还挂着未擦净的泪珠,俨然刚大哭过一场。
霍素问一见孩子面色便立即肃容,忙叫他伸出手来诊脉。
“是风黄病。”霍素问温声询问,“可曾用过药?药方拿来我看看。”
闻言妇人却伸手往男童脖子里去,从中掏出一个布袋。她仔细地将布袋打开,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黄符捧给霍素问:“饮过一瓶引子,这是福医给的符咒,让戴在身上驱邪的。”
“荒唐。”霍素问看也没看那符咒,“除了引子,还做了其他治疗吗?”
安盈若是知道福医的,没认识霍素问之前,心中还有些敬畏。认识霍素问之后,才知道他们不过是些招摇撞骗的庸医,有些甚至连字都不认识,跟别提医理了。
这些福医为人治病不用医术,而是用自身的福气。言病人只要沾上他们的福气,便可百病全消,不药而治。
而他们卖出去的引子,据霍素问说,实际上都是些掺了灶灰或其他一些便宜药材磨成的粉末的水罢了。
这样的黄符很像道家用的,安盈若身上也戴着一个,是两年前那场大病后丹丘子给她的。符纸装在郑君燕特意为她准备的玉瓶里,玉瓶置在香囊中。
她出于好奇打开来看过,符纸上是用朱砂画的她不认识的咒语。
而将妇人递过来的这枚展开,却见上面用歪七扭八的字体写了一串字:敬告天地山水城隍,日月五星灶君,今有风黄病鬼缠小儿,骂灶君作黑面奴,若当不信,敬看文书,急急如律令。
居然是一封向灶君告状的信,安盈若看完简直要气笑了。
再一抬头,见那妇人解开了男童的衣裳,前胸与后背皆有几处烫伤的痕迹,而且是最近才伤的。
“庸医害人!”霍素问再也忍不住,骂道,“风黄病如何能用火炙!况且这手法极不熟练,幸而是冬日,若是夏天,伤口定要发脓溃烂。倒不知哪个病先要人命。”
妇人不懂,见她发脾气被吓得直打哆嗦,而他怀中的男童见此场景则直接被吓哭了。
安盈若忙上前,一边蹲下身一边朝阿园伸手,后者机灵地放了两颗油纸包裹的糖在她手中。安盈若剥开一颗放进男童口中,又将另一颗塞进他手里,然后轻声哄着替他将衣裳整理好。
糖是稀罕物,乡野间的孩子一年也吃不上几回,见她拿出糖来哄人,立即便从排队的耶娘怀中离开,一起涌了过来。
安盈若早做了准备,让阿园一人给他们发两颗。
……
“这就是我学医的原因,一为女子隐症,二为穷苦人家。”
“因世上行医者大多是男子,而男女有别,女子有许多隐私病症都不能对医者明言。例如生产,男医者至多进产房把脉问诊,断没有替病患接生之说。而若是有既懂医术又能接生的医者,便不会有那么多女子因生产而丧命了。”
“除却男女之别,最让人恨的便是庸医害人。什么福医巫医,通通都是不把穷人的命当人命的混蛋!”
两人在外一天,回程之时天已黑透。
快要进城的时候,霍素问道有安盈若跟着她才敢这么晚回来。有她在,不担心进不去城。若是她自己,一定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便不能看那么多病人了。
然而他们走到近前才发现,今日的北城门不仅没有关,还有两排人举着火把站在那里。
“小娘子,好像是将军。”赶车的衙卫道。
安盈若立即推开车窗,闯进来的寒风吹的霍素问一个激灵。却见她跟不知道冷似的,直接将身子探出了窗外。
穿过寒冷的夜,安盈若看见厚重的城墙之下,两排火把撑起一片光明,玄衣男子坐在马上,立于那光明中央。虽身着玄衣,却像漫长冬日里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