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共乘
郑君燕送去淮南的信,但凡涉及到高碧神的,皆石沉大海,全无回应。高并算是将态度摆明了,他知道他女儿高碧神在汴州并不得郑君燕待见,但仍旧支持她继续留在汴州。
事已至此,郑君燕也不再往淮南去信。只命李正暗中派人看着高碧神的一举一动,保证她别在汴州出事亦不要惹事即可。
而高碧神几乎日日前往春晖馆围追堵截,只不过自那日见过安盈若一次之后便没再与她碰面。而郑君燕,更是一面也没再碰见过。
她以淮南节度使府的名义递过去的拜帖,也纷纷被无视了。
转眼进入八月,又到了安盈若去三清观上香的日子。
郑君燕提出与她同去。
二人一起用过早膳,又一起出门。安盈若忽然道:“十七叔,你和我一起乘车吧。”
原以为郑君燕会提出疑问,却没想到他答应的格外爽快:“也好。”
如此顺利,倒是让安盈若疑惑起来。
于是衙卫将长河牵回马厩。
今日郑君燕与安盈若同去,阿园便没跟着。被衙卫拦在数丈之外的高碧神清楚地看着安盈若被郑君燕扶着登上马车,而后他自己也跟了上去,他二人便如此堂而皇之地共乘一辆车离了春晖馆。
马车内,两人相对静坐。平时与阿园、霍素问共乘的时候觉得十分宽敞的车厢,如今与郑君燕共处,安盈若忽然觉得这里的空间狭小起来。
再看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比平日里在书房中挨得更近,可她就是觉得空间逼仄,举止行动好像都受到了无形的束缚。
她清楚这大概是自己私心作祟的缘故。忽然有些后悔方才没说清楚,让衙卫准备两辆马车就好了。
可是转念再想,若当真单独乘车,比之眼下的束缚,她好像更加难以接受。
思来想去,只觉自己痴念成欲,贪心不足,表里难一。一时间,自责与沮丧纷纷涌上心头。
安盈若不敢去看郑君燕,只将身体靠向车壁,撩开车帘向外望。外面是匆匆掠过的坊间景象,出摊的小贩、过路的行人、追跑的孩童以及缀在他们后面跟着的高碧神的车马。
高碧神暴躁易怒,心思浅薄,空有一副好皮囊,除了有一位手握重兵的父亲之外,根本无能与十七叔相配的优点。是以这桩婚事黄了,自己也在其中出了一份力,安盈若的心理负担并不很重。
可若是以后有一位才貌俱佳、出身高贵、温婉善良、心思玲珑、眼界开阔,完全能与十七叔并肩而立的人呢?
届时,她又该如何?
仍旧堵住春晖馆的大门不让人进吗?仍旧心安理得地在十七叔面前营造对方的恶劣形象吗?仍旧凭借十七叔对自己的宠爱与信任为所欲为吗?
只是想想,安盈若便觉得那样的自己面目可憎。
那日高碧神的话,并非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相反,那些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被她强行关了数年的一道门。那道门打开之后,天光如海水漫灌奔涌而入,她所有潜藏于幽微阴暗之所,自己也不去直面的心思,再也无处躲藏。
若她心中无鬼,高碧神的话便如过境之风,轻飘飘地便逝去了,断不会影响她的心绪。可是她有,她心中装着不可企及之渴望,难以摆脱之痴念。
那些话就像一根刺,扎进她的身体之后再难拔除。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心里怀着不该有的念想。
痴念就在她身后,她转头便能看见。但经年累月的隐秘念想忽然开始翻涌,思绪触及深处,她竟一瞬间失了转头的勇气。
“阿茶。”
安盈若心头一惊,扶着车帘的手不知所措地滑落下去。好在有车壁接着,倒没有弄出很大动静。
她缓缓转身,看向郑君燕。
“在想什么?”
上车不久郑君燕便察觉到小女郎似有心事,想要等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问一问,她却撩着帘子向外看了一路。一直走到东城门了,也不见转身。
他以为他在想他身上的伤。
“我所中暗器带毒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郑君燕主动说开。
安盈若又是一惊,虽然没有被戳破心思,但另一个秘密被知道了。
“十七叔怎么……知道的?”她语调逐渐落下来,有些心虚。
“你与霍三娘去翻吴博士的方子,他察觉之后便告诉我了。”郑君燕也不吊着她,直言道,“吴博士所有的药方,都有他自己的摆放顺序。你二人做贼心虚,竟不将方子按照原本的顺序整理好便逃了,想不被人发现也难。”
安盈若大窘。极少如此偷摸行事,做了一次居然还被抓了。
当日她去寻霍素问,得知吴博士除了会让学生替他整理病案之外,还会将开过的每一张方子写一个备份,自己留存。
病案上看不出什么,她便求着霍素问带她去找方子。恰巧吴博士被人请去看诊,她二人便潜入其居所,好一通翻找才从堆放了好几箱子的药方中找到了郑君燕的。
“既然已经看到了方子,想必霍三娘也跟你说了我所中之毒并非十分厉害的毒药,只需静养即可。”
安盈若点头。她终于明白为何郑君燕对于她提出的弃马乘车的建议答应的如此之快了。
“那你还担心什么?”
“没担心。”安盈若口不对心。她完全不担心是假,默认方才在想他的伤情也是假,只不过这些都难以直白地解释出来。
“日日盯着我穿衣薄厚,用膳是否准时,伏案时间是否过长。”郑君燕一件一件数过来,“不许我饮酒、不让我摸枪、出行让我弃马乘车。”
“两只手尚能数得过来,确实不算非常担心。”
“哎呀。”小女郎一张脸迅速红透了,“十七叔,别说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这么厉害。
小女郎面上的表情着实生动,郑君燕看着,眼中不自觉生出柔意。
“既然你已经知晓,我的伤并无大碍,就不要为此忧心了。”他道,“你才多大,整日忧愁不断,小心变丑。”
“我小时候你就拿晚睡会长不高来吓我。”说到这里,安盈若可有话接了,“但是我听郑副将说,你少时经常熬夜苦读,天不亮就起身练武,酷暑严寒都不曾耽误。尤其是投军之后,连续几天几夜不睡都是常事。”
后面的话她没明说,但望着郑君燕,意思很明显:可你还是长了这么高,可见你从前的说法都是吓唬人的。
见她圆睁双眸的样子,郑君燕勾唇,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
眼前的笑容与以往都不同,他勾唇时先上扬了一侧的唇角,颇带痞意的神态一闪而过。
而这双眼睛,是一双桃花眼,端看眼型的话其实并不冷,而是带着勾人的风流之态的。只不过他平时少见严肃冷峻之外的神情,眼睛本身的神韵被压制住了。而且,她也不敢盯着他的眼睛细瞧。
方才那一瞬间,安盈若被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