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闲话
“稀客呀。”在医署看见安盈若，霍素问着实有些惊讶，“我不去找你，你居然会主动从春晖馆里出来。”
“我有事要问你。”安盈若摘下帷帽，随手搁在一旁，来到一张放满药材的长桌的对面。
霍素问站在另一面，一手拿着一卷手札，一手从背后的抽屉里捏药材。
“你说。”她抽空瞅了一眼安盈若，继续取药的动作。
“吴博士替十七叔看伤有没有留下相关的病案？”
霍素问闻言停下，侧转身体面向安盈若：“你问这个做什么？”
此间药房内只有她二人，连一同跟来的阿园都守在门外，霍素问便直言道：“老师去春晖馆替大府看诊的事情特意保密了，医署里也只有我与他两个人知道。”
安盈若心道果然如此。她前几日将替郑君燕看诊过后的医药博士拦下，询问郑君燕的伤情。对方只说是小伤，安盈若却不信。
医药博士上门替人看诊一般都会带一二学生在旁，霍素问说那是她老师的习惯，随时随地地对他们进行指导。可是安盈若连续两次在前院碰见他，对方都是独身一人，而不像从前那样带着学生在身边。
“为何要保密？”安盈若心头微紧，“你知道十七叔的伤情吗？”
霍素问叹了口气，将手札搁下，道：“我之所以知道，正是因为替老师整理誊写了他出诊的病案。”
医药博士年老眼花，于笔墨上颇为费力。近些年方子还是他自己亲自开，但整理病案的事情早就交到了霍素问等几个学生手上。
不必问安盈若疑心在何处，霍素问已经知道了。因为她整理病案的时候，那上面写的郑君燕的病情是伤寒。当时她就心存疑惑，既然只是伤寒，为何老师要她不可对外宣扬？
“病案上怎么写的？”安盈若追问道。
“伤寒。”霍素问如实道。
随即便见对面的小女郎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除了病案还有别的记录吗？”她问。
“我知道你对大府的关心，所以不想骗你。”霍素问瘫着脸，“可是我却不知道，帮你是对还是错。”
……
安盈若自医署回来，在春晖馆门前遇到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这车她并不陌生，前几日刚见过，也是在这个地方。
果然，她从车厢里走出，对面的车门也打开了。高碧神一袭水绿裙衫，白纱帔子斜在臂侧，整个人斜倚在宽敞车厢内横放的竹榻上，手中执一柄绣夏日翠荷的小团扇，另一只手支着头，睬向安盈若。
“又见面了，可否请安小娘子入内一叙？”她声线偏柔，与安盈若的软不同，而是含着一些媚。此时一改初次见面时盛气凌人的态度，乍一看上去，当真是一位温柔似水的清雅美人。
安盈若瞧了她一眼，随即利落地从马车上下去，一边道：“我并不想与你叙话。”
“站住！”见她一丝停留的意思也没有，高碧神急的自竹榻上直起了身子。
然而她的呵斥对安盈若并不起效，对方转身之后步履不停地便朝朱红的院门去了。
“淮南与宣武刚刚结成盟友，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安盈若拾阶而上的动作停住，转身看她。
高碧神见状得逞一笑，道：“不过是上来说会儿话，安小娘子也不敢么？”
“如今是在我家门口。”安盈若话说半句。
车内的高碧神很快领略到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不过是讽刺她没能进得去春晖馆的大门罢了。她从容的神态有些维持不住，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压下。
“有话便说，我回家还有事。”安盈若仍旧站在台阶上。
她身穿素白衣裙，只在裙边袖口处缀以淡青锁边，头戴帷帽，垂下来的白纱将上半身罩在其中。帷帽只撩开一条巴掌宽的口子，露出里面未施粉黛的脸。
但是那枚碧玉竹节簪却刚好露出一角，车内的高碧神看得十分清楚。
她紧握手中团扇的白玉扇柄，忍下心头火气。对方不肯上来，她便只能下去了。
两名戴着面纱的侍女从车后头绕到前方车辕处，搀扶高碧神走下马车。
“听闻安小娘子两月前已经办了及笄礼，不知可配了人家？”高碧神站到与安盈若相邻的台阶上，两人挨着，她轻声低语，像是与好友叙话。
“这似乎与你并不相干。”安盈若神色疏离。
“与我确实不相干，但与郑节使却有关。”高碧神此时却显得耐心十足，缓缓道，“你虽与他叔侄相称，但毕竟并非血亲。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处，不怕人说闲话吗？”
“什么闲话？”安盈若反问，“高小娘子这样的吗？”
高碧神见她居然丝毫不为所动，顿了顿，继续道：“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你与郑节使，既非亲亦非故，他受故人之托付照拂与你，乃是恩义。而你如今已成人，再无名无分地赖在春晖馆不走，便是以怨报德了。”
“可是我从这里离开，没有旁的去处啊。”安盈若一脸天真，仿佛是听了高碧神的话才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回她的却是，“而且是十七叔让我住在这里的，这是不对的吗？可是十七叔没说让我搬出去。我是该听你的话，还是听十七叔的？”
高碧神看着她无一丝杂色的眼神，一时真分不清她是在演还是当真未开窍。她气结，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安盈若直视着这双盛满怒气的秋水眸，俶尔一笑，道：“我知道高小娘子想住进来，可是没有十七叔的允许，是绝对不行的。要不我去帮你问问，他要不要你住进来？反正里面房间很多，我们两个人是怎么样都住不完的。”
“你……”高碧神登时色变，扬手便要掴下去，“你居然敢戏耍我！”
安盈若准确地接住她的手腕，她看似柔弱的身躯，手上的力道却叫高碧神完全挣脱不了。只见她面上笑容不变，带着一分无辜，两分天真：“高小娘子，动不动就打人不是好习惯，不讨人喜欢的，十七叔就很讨厌这样的人。”
“干你何事！”高碧神吼向身后的两名侍女以及十余名侍卫，“你们是死的吗？”
侍女及侍卫立即上前，安盈若却先一步将她放了。
她后退两步，上到最高一层台阶，加之身量本就比高碧神高出几分，居高临下对她微微一笑，而后转身离去。
朱门一关一合，将两人隔在了院内与院外。
安盈若将白纱放下来，整个人隐在帷帽之下。抬起双手，只见两只手掌的掌心都布着数个深深发红的指甲印。
高碧神的怒吼声从门外传进来。
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放回落下，听着阿园在耳畔叽喳说话，缓缓抬步前行。
“小娘子好厉害，终于将那日的仇报回去了。方才见她要动手，我都做好冲上去的准备了。没想到根本用不上我，可见她也只是只纸老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