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三年
从元宁十一年到元宁十五年的四年中,这片仍以庚命名的广袤河山上战乱不断。而宣武六州在郑君燕的统治下,巧妙地避过了每一次大的动荡,虽边缘地区小战从未停止,但总归是安稳地度过了四年。
这四年的隐身无疑给了宣武军还有治下六州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同时郑君燕通过接连不断的边境小乱以战养战,宣武军由元宁十年的八万人,扩充至十五万人。
元宁十五年五月,安盈若及笄前半个月,皇帝驾崩的消息自长安传来。时局再次动荡,安盈若知道郑君燕回汴州替她庆贺生辰的计划成不了了。
“四郎传信回来,说淮西的秦宗鸣又起了心思,正召集兵马往颍州去。”三清观巍峨堂皇的大殿内,霍素问对着堂上供奉的三清神像许完愿,直起上身,从蒲团上起来。
她穿一身淡青翻领长袍,腰束玉带,头戴玉簪,身量比之三年前更加高挑一些,眉宇间亦多了几分稳重。
她自十六岁开始正式独自行医,多为义诊。如今年方十九,霍三娘子的名号早已在汴州打响。经她救治过的病患口口相传,周围几州亦有她医术高超、救世治人的美名流传。
而她也当真践行了初见时说过的不成亲不生子的话,三年来求亲人踏破了霍府的门槛,她仍旧独来独往,无拘无束。
她看向身旁着月白圆领长袍的女郎,身量纤细,玉背柳腰,中规中矩的男式长袍硬是被她穿出三分风流姿态。
乌发以一根低调的银簪束于头顶,露出来的一张面上是浓淡得宜的柳叶眉、亮若星辰的丹凤目、挺而秀丽的琼瑶鼻、不染而朱的樱桃口。肌如白雪,齿如含贝,淡白梨花面,灼灼百媚容。
喜看美人脸的霍素问一不小心,又一次看直了眼。
女郎许愿的时间有些长,比她晚两息自蒲团上起身:“秦宗鸣自占领淮西之日起便觊觎宣武军治下六州的富饶,多年来一直贼心不死,屡屡进犯却又次次吃亏。”
“如今天子驾崩,他不甘心宣武军回回都能在朝局震荡中隐身,此时整兵便是要借此机会拖十七叔下水。”她语气平和,谈起这些时局大势如闲话家常。
“所以说这一仗是一定会打起来了?”霍素问闻言肃容。
她阿弟霍冲自元宁十二年春天便被霍刺史送去了军中,如今已经整三年未归家。原以为能趁此次安盈若及笄之礼,让他向郑君燕讨一个恩赏回家探亲。没想到长安忽然传来天子驾崩的消息,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也未必。”十五岁的安盈若转头,对眉头紧皱的霍素问投来一个浅浅的笑容,“其实长安的朝廷早已名存实亡,各地的节度使之所以仍旧向李氏称臣,是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把握以绝对压倒一切的力量震慑四方。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朱幕。”
“秦宗鸣想拖十七叔下水,也要看其他人想不想乱起来。只要多数人不想,那便乱不起来。而天下不陷入大乱,十七叔自能让宣武军独善其身。”
只是名存实亡的朝廷终究是朝廷,死了一个皇帝,各地紧张在所难免。只要新帝顺利即位,这股紧张的氛围很快便会消散。
闻言,安盈若轻轻呼出一口气,道:“看你这么气定神闲,我便放心了。回家就照你的话跟我阿娘说,叫她将心放回肚子里。”
“霍小娘子尽管放心,我家小娘子预测这些事情一说一个准儿。”阿园穿一身深蓝袍子,做小厮打扮。脸上婴儿肥尚未褪去,满脸都是女儿家的娇憨。亏得她眼睛大,是以娇多于憨。
听见她这自大的言论,安盈若微嗔一眼:“多嘴。”
只不过她拿这一双妙目瞪人,又并非真心斥责,是以一颦一蹙,端的是婉转流波,不见一分狠厉,只见风情流转。
“小娘子,你再这么看我,我魂儿都要没了。”
她这话说得安盈若一窒,实在拿她没办法,遂转过头不再看她,只道:“回去将胡笳十八拍背下来,三日后我检查。”
“啊!”阿园闻言低呼一声,当即垮了脸。她读不来那些史书策论,安盈若便让她读诗赋。近几日刚好读到《胡笳十八拍》,她还向安盈若抱怨过这诗太长。
“小娘子,那首诗可有一千多个字啊,全背下来不是要我命嘛。”她伸手去扯安盈若的袖筒,“你知道的,我记性那么差,背不下来的。”
“能不能换一首?”她小心地讨价还价,“或者罚我给你做个荷包吧,行吗?”
霍素问见她主仆两人的样子不由失笑,道:“阿园又没说错,做什么罚人家。”
“是啊是啊。”一听有人帮忙,阿园摇袖子的动作加大了几分,“前面几年谁会跟谁打起来,小娘子你都猜对了,我说实话你怎么还生气呢?”
“胡笳十八拍与上林赋,你自己二选其一。”
阿园闻言,顿时如霜打的茄子,撒开了拽安盈若衣袖的手,闷声道:“那我还是背胡笳十八拍吧。”
霍素问只偷笑,不敢再帮腔了,怕越帮越忙。
此时有一名中年道士来到殿内,向安盈若行礼:“师傅已在后面备下斋饭,请小娘子移步一叙。”
这人安盈若早前便识得,便是她被赵四劫持那回途中借宿的道观的观主。起初默认为他是那道童的师傅,后来才知道,他与那道童确是师徒,不过他才是徒弟。
而他此时口中的师父,便是当初那名道童,法号丹丘子,亦是如今这三清观的观主。
三年前他与无树和尚一起救了安盈若,郑君燕便应他二人所求,在汴州城外分别建了一观一寺,道观名为三清观,佛寺名为菩提寺。丹丘子与无树,便在汴州安居下来,一人传道,一人讲佛。
安盈若后来得知是他二人将她救回,去向二人正式道谢的时候,两人却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处面红耳赤的抢人戏码。
无树坚称她是佛子,缘佛深厚。
丹丘子却称她与道家有不可分割的缘分,证据便是她选了他递过去的那把短刀,而放弃了无树递过去的砖头。
这两人在安盈若心中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的形象,在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便被他们亲自撕了个粉碎。
那二人起初住在春晖馆,有事没事便喜欢找安盈若探讨道法与佛法。安盈若起初因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即便对佛道都不怎么感兴趣也不好拒绝。
后来他们找过来的频次实在太勤,她无奈,只得直言自己尚未开悟,只懂红尘俗事,领略不了道法与佛法的奥妙。
丹丘子与无树闻言也不恼,立即便承诺不会拉着她继续探讨了,只与她以友人身份往来。
他们在春晖馆中住了两年,安盈若便多了一僧一道两个朋友。这几年郑君燕常年在外,有他们两人在,春晖馆倒是从没缺过热闹。
及至去年秋天三清观与菩提寺落成,他们才搬出春晖馆,成了三清观的观主与菩提寺的住持。
安盈若与他们约定,每月初一来三清观,十五去菩提寺,这个固定行程已经维持了半年。
霍素问本不信佛也不信道,因她的缘故,也经常出入道观与寺庙,上香的时候多是为远在军中的霍冲祈福。用她的话说:“我不论拜三清真人还是菩萨佛祖都很虔诚,只要他们一方能听见保护我阿弟就够了。”